我死了(五)
五
十天过去了,我被放出去了。放出去的原因是有更多的人要进来,他们进来的理由五花八门,根本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人,全都是酒后失言,散播谣言,口出狂言进来的。我不禁回想起很久之前某位外交部发言人的话,他说在这里没有人会因言获罪。他们问我是说了谁的坏话进来的,我说我死了。他们觉得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现在正在处理我的事的人也觉得很奇怪,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但是大家也觉得不太奇怪。唯一真正觉得奇怪的就是我。
我觉得真正奇怪的点在于,我已经死了好多次。第一次,我接到了那个让我迟到的电话;第二次,我醒来,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相信我死了;第三次,我发现我死了与否真的对社会没有任何影响。尽管我的肉体活着,精神活着,但是在社会上我和死了无异。
从拘留所出来之后,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身上没有钱,饿得很。我想去找X,因为离得比较近。我说X你帮帮我,X给我一瓶水,一包饼干,他说他也没啥办法,等着吧。你这个问题就是生死问题,什么时候上面发现自己弄错了,改一下什么都好了,但是等他们发现要蛮久的。现在就辛苦你一阵子了。我说行,那我现在吃什么,住哪里?X说我家没地方,家有小孩只会哭。这时候有人说,X啊,你好,有个会议的资料你去修改一下,关于一件完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X说好,我马上去,还有那个你,现自己找个地方凑合一会,你不是没网么,就用我办公室的电脑吧。我说行吧,我自己看看。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X的工作是什么,不过我感觉我快要知道了。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X为了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事情绞尽脑汁,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终于决定了新的绿化带旁边种树的间隔是一米二还是一米三。但是上面又来了命令,拍板在了间隔一米五。接下来X的工作变成了,论证间隔一米五种树的先进性,科学性和优越性。我目睹了这一切,问他,你这个工作有什么意义呢?X说,这个工作的意义就是,能让我给小宝宝买奶粉。我表示理解。
晚上我在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度过了。
我在便利店的桌子上毫无形象地趴着睡觉,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我走在漆黑的街道上,飘了起来。我是一个灵魂,在这里我是自由自在的。X整天整天地种树,安检员整天整天地坐在屏幕前,警察也没有案件要破获。街上的沥青融化,这些人的腿被粘稠的沥青吸住,然后动弹不得。我却作为一个灵魂穿梭自如。他们看不到我,我却看得到他们。我朝着X狠狠扇了一耳光,他捂着脸自言自语,是谁打的?我说,是我打的。X说,你是?哦,是你。你不是死了吗?我突然很好奇。
我从睡梦中醒来,但我依然是没钱。饥饿难耐。我走之前抓了个饭团就往出走,没走两步就被提溜了回来。看起来,饿急了并不能让人身手更矫健。店老板倒是说,你这么饿你跟我们说,我们把临期食品给你也不是不行,但你明抢太恶劣了。没办法,我们只能报案了。你偷就算了,你现在是抢劫啊!
我心想完了,但心里又是一阵期待。
一天之后我又站在警察局门口,面朝大街,大门敞开。这个姿态意味着我正要重回自由,这是因为我死了,死人是不能抢劫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给我什么罪名,就把我放出来了。
我好像找到了社会运转的bug,如果世界是一个游戏,那死掉就代表着无敌模式。我算是衣食无忧了。
但是我不是那么疯的一个人,我还是希望自己能活过来。为此我又去找X。X说你来啦,我说我来蹭你电脑。他说你随便用,我反正用自己的笔记本,这里的电脑用破铜烂铁来形容,都是给它们的用料贴金,实际上就是一块烂塑料筐子里面有点上世纪的电路元件罢了。
我其实已经不寄希望于社区突然良心发现让我活过来了,我该做的都做了,我现在在做的,就是打发时间,另外X的办公室有空调。
X今天的工作还是种树的问题,在种树的间隔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敲定之后,X和几个同事在讨论两棵树之间要不要种灌木。这个讨论从早上持续到晚上,几个人舌灿莲花,针锋相对,领导走过会议室的时候对他们微笑,侧目,默叹,以为妙绝。但到了五点,几个人声嘶力竭的争吵瞬间回到了宁静,然后从会议室里有说有笑的出来。他们像周末的法国人一般悠闲地走出了社区,我跟在后面问,我的情况你们跟上面反映了吗?X说,噢,反映了。你不要着急,我也很急。
我想起了每次X都向我描述他的工作,他每次都说得很清楚,我每次也记得很清楚。但是转头我就忘了。现在我却清晰无比地记住,并且还能记得各种细节,这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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