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革命下的大學教育
政府的勉強撐腰,大概正是現代教育體制的最後一根救命草;不過在全球競爭主導論述的催眠下,卻竟也有某些政府,願意帶頭搗毀自己的教育體制。搗毀的方法稱之為:搶人才!
假如政府只一味看重外來人才,或只著重跨境合作的科研項目,本地大學所得資源難免有所攤薄。但資源多寡是一回事,能否與時並進、自立自強又是另一回事。假如只一味懂得「食老本」,死抱過去那尊貴學府的榮光,甚至只懂追逐那些無中生有的所謂國際排名,那麼大學即使不關門大吉,又有何為?
在智能革命的衝擊下,大學的必然首要任務,是認清自己在大潮流下的優勢和劣勢。當前無論科研和教學模式的發展均一日千里,對於那些(佔了絕大部分的)只懂跟風的大學決策者,難免只會黔驢學技,聽見人家有什麼新概念,便一味依樣葫蘆、死搬亂套,卻完全未能認清自己的方向。
事實上,能認真反省和思考前路的大學,至今仍是鳳毛麟角。美國東北大學校長Joseph Aoun的《Robot-proof: Higher Education in the Ag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2017)是罕有關於這個課題的專著。該書開宗明義指出,當代大學畢業生除需具備數據和科技的素養,還需具備更根本的人本素養;特別是超越知識傳遞的一般範圍、人之為人的心智能力培養,包括跨領域、跨專業的系統思維(systems thinking)、創意與創業的精神(entrepreneurship)、對全球多元文化的敏銳性(cultural agility),以及作為基礎的批判思維(critical thinking)。
換句話說,大學畢業生除了要懂得和機器合作,更加需要懂得和人合作——了解和欣賞現實的多元和繁複性、良好的人際關係和溝通能力、健全的品格和價值觀,甚至是對社會公義和理想的渴求,皆應被視作大學教育優先的目標。而要切實履行這些目標,教學模式則必須強調「邊做邊學」(learning by doing),重視學生的現實體驗和知識的實踐應用。
若要提綱挈領地加以總結的話,我想這正好被稱為「數碼人本主義」的教育——令學生洞悉人本精神的重要性,珍惜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和合作,懂得欣賞、確認和捍衛人的尊嚴,明白科技應該服務於人、而非人變得科技奴隸的道理。這些並非遙不可及的高遠理想,只是應對時代挑戰的基本裝備;這些原則說來其實相當簡單,但很可惜,現實中的大學發展路向,卻往往與這些原則背道而馳。
這裡可進一步引介歐洲研究議會主席Helga Nowotny的《In AI we trust: power, illusion and control of predictive algorithms》(2021),正是提倡數碼人本主義的重要著作。在Nowotny看來,人類自啟蒙運動以來的歷史,皆力圖駕馭外在環境和減低不確定性,人工智能應用程式正將這種能力推向極致——但到頭來,才讓人發覺在這種極端的確定性下,自主選擇的權利將會蕩然無存。她提出人類必須重新建立具宏觀視野的「大教堂思維」(cathedral thinking),跳出被科技帶來短期效益蒙蔽的陷阱。
Nowotny期許的數碼人本主義,首先便是要避免視科技為萬應靈丹、又或是萬惡之源的片面想法,重新把科技與人重新放在適當的位置上,肯定人、制度和社會在擁有和掌管科技的角色。只有擺脫以科技為中心的思維模式,人才能真正理解科技的挑戰,和找到有效應對的方法。
在《敵托邦》一書中,我還曾提及的牛津大學教授William MacAskill《What We Owe The Future: A Million-Year View》(2020)大力提倡的「長期視野」(Longtermism)「有效利他主義」(effective altruism),鼓勵每個人都能坐言起行,為人類文明願景盡一分力。這現已發展成一項全球性運動,在大學生(並非校方)圈子中尤為普及。凡此種種,均能令人看到人類未來的一線曙光:
https://globalprioritiesinstitute.org
https://www.centreforeffectivealtruism.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