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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ūsin Wr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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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雜談:居住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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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之後,就在各個城市的租屋處搬來搬去,要是平均下來可以算是一年一搬,幾乎沒有所謂會在某個住處「定下來」的感覺。

這些房子中,租房跟宿舍大約是一半一半。

其中居住時間第二長,但是環境最惡劣的莫過於在臺灣的大學宿舍。除了毫無隱私可言,後來要用一句話跟其他國家的朋友形容,都說就像是經年住在臥鋪火車上一樣,無法不共享室友的生活細節跟衛生習慣。以至於到了英國,幾乎是有一間四面牆圍繞著的個人房間就能滿足的狀態,而陸續住了據說是學校第一和第二老的宿舍,有很多現在回想起來狹窄的不可思議或相當奇怪的空間,比如某一間的玄關極小,每次從超市採買回來必定被夾在大門跟防火門之間,要先把身體擠過門,再把塑膠袋拉出來,另一間house則是在我鄰近走廊盡頭的房間旁有一間沒有其他室友會去的神秘浴室,而隔壁的室友則說他的房門打開有兩間房間。兩間宿舍的共通點還有房間狹小,一間小得堪比日式旅館,沒辦法攤平行李箱;另一間相當狹長,雖然對於我當時的身心裡狀態都十分剛好,但是入住時聽到隔壁傳來同時搬家的高大歐洲鄰居第一次推開門的驚呼「soooo narrow!」。

大未必適合。我記得當時的心情,可以說是有點慶幸自己不需要太大的空間就能滿足,房租的壓力也就可以大大減輕,而選擇相對方便的地點。而接下來有機會短暫住到了相當大的房間,大概是過去的豪華公寓改裝:床鋪之外,還有火爐、兩張扶手椅,四人餐桌,跟簡易廚房,跟巨幅的挑高落玻璃窗。入住的時候覺得租了就好好享受,但實際上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看街景,夏天天都暗得很晚,週末還經常有穿著蘇格蘭裙去喝酒的人,其實很有趣,但太過奢侈,終究心裡多少有點怪異的感覺。

後來台灣在鄉下住的房子,有一間也很寬敞、格局方正,而且有點離群。它在連當地人都不見得找得到的山坡上,讓人頗有一種自然開墾的印象。住了幾年房間裡都很空曠,但每天晚上都有蟲鳴、溪水聲,清晨是可以把整個山谷都叫醒的環繞式雞鳴。夏天偶爾會有甲蟲打架或蟬落在陽台上發出像音響或汽車警鈴那樣巨大、不像自然生物的叫聲,或窗外的菠蘿蜜半夜落下來的悶聲,一年年下來就習慣了。偶爾還是有一些特殊的聲音。比如鄉下就寢時間,外面傳來悶聲轟響,鄰居們紛紛出來,原來是坡邊的大樹倒了,橫斷在唯一對外的斜坡上,只留一個人可以勉強撥開樹枝通過距離。同一條斜坡,某天清晨也曾經傳來長達數分鐘的喊聲。當時還在為多賴幾分鐘床掙扎沒去查看,後來才聽早起的人說是坡上菜園的主人被發現倒在坡上了,叫喊聲是他那個健壯爽朗的太太等待救護車時企圖喚醒他的聲音。

最後一間大的離奇的房子,大概是在H城的第一間房(真的希望是最後一間了),簡直是一間10人hostel。廚房、衛浴、兩間臥室兼客廳之外,即使假裝一間房間不存在仍然過於空曠。過多的床鋪和桌椅,配上我僅有一隻行李箱的隨身物品,網路不順、沒有銀行帳戶,特別寒傖。當時連一床像樣的被都沒有,只能裹著東拼西湊來的毯子,因為房間只有一個人,暖氣怎麼開也開不暖,晚上讀書也穿著羽絨衣。廚具只有兩個小湯鍋、一個用了多年的保溫杯,跟一組免洗餐具,兩個盤子。打掃用具也只有三塊抹布,每週得至少一次跪在地上慢慢把地板擦乾淨,否則地板會沙得不像話。我實在無法想像在這樣的環境度過冬天,所以匆匆搬到街尾的單人公寓。

雖然房東曾經問會不會有一起住的人,但是就算以我的體型來說,那間公寓的空間也絕對只適合一人居住,何況房東像是怕有任何閒置一樣,在任何可能的角落都放了桌椅,以致在冬季的封城期間,連白天都很陰冷,我一度用在不同的桌子工作讓自己能意識到時間變化。他會這麼問,也許是因為房子附了上鋪雙人床。那張雙人床提供了空間分隔的錯覺,在爬上梯子和早上睜開眼睛時的確有種寬闊感,但是就算小心翼翼,一旦跨上床、躺下和起床的瞬間,用四支細瘦木腳支撐的床鋪還是會一陣劇烈搖晃。這樣的床真的能睡兩個人嗎?後來每次在租房網站上看到一樣床型,我都感到同樣的懷疑。

一個讓我適應居住空間最有效也最具體方式是躺在地上,當然進入疫情時代後就不再適用了。無論租約多長,我心態上這些房子都是以月計地居住,為了方便搬家,不會有心情添購什麼大型傢俱,或精心挑選的家電、擺飾。倒是諸多生活上微小的打擊:參加了一場完全聽不懂的討論會,去趟圖書館卻搞丟鑰匙、從校園頭找到校園尾,從下成小河的暴雨中、什麼都看不見、一不小心就能摔進水溝但硬是騎腳踏車回家,把大型蟑螂或蜘蛛趕出房間,耗時一週解決的愚蠢的錯誤終於接通網路,或收到移民局的各種限期通知之後,實在會有躺在地上的衝動。

但是相反的,疫情之下長時間獨自待在房子裡,慢慢會有世界簡化為這個空間、甚至跟自己融為一體的感覺。其實歐洲的封城,個人還是享有高度的自由,除了宵禁,並沒有特殊規定限制個人的行動。只是商家、餐廳、旅館、機構都關門了,並沒有太多可逛,或旅行的餘地。更多是少出門、少見人的自我約束。獨居甚至不知是世界巨變,還是自己更加孤僻。以往搬到任何地方都會自然開展的生活範圍,突然急遽縮小,或移到網路,也就是我的書桌兼餐桌上了。不只是因為使用手機把工作和社交生活延伸進私人空間,也因為踏出家/房門見人的機率降的極低,社交和工作無可迴避,必須從醒來起算,在床邊進行。只能慶幸是在歐洲,人跟人之間在覺大部分情況,畢竟還是講究起碼的隱私和私生活。

一個比較明確的發展是:不管房間或大或小,抽象的公私人領域怎麼混淆,從住進第一個獨立空間開始,就在難以跟人共享居住空間了。在需要休息的時間,還意識到另一個人存在的窒息感實在太難過了。並不是壓迫感,而是緩慢地、氣力流失、頭昏腦脹的窒息感,必須有一道門把他們阻絕在外,就算是一道象徵性的門存在:在某個時間點,能使其他人離開,或不能越過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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