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才能触碰到真理
一粒发芽的种子
记得上初一那年,妈妈送了我一本很厚很厚的书,绿色封皮上印着《苏菲的世界》这几个字。这是我读完的第一本哲学入门书,也正是这本书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让我想去探索自我与世界的种子。
提起《苏菲的世界》我的脑海就会有这样一个画面:
一个扎着双马尾辫子的女孩,穿着碎花裙子,趴在一片矮灌木丛下。矮灌木丛十分茂密,贴近土壤的部分有一个半圆拱门似的小洞。女孩伸过手去,就摸到了一个信封。她激动、紧张又感到雀跃,反身就坐在草地上,打开这个空白的信封。信封里只有一个纸条,写着“我是谁”三个字。
这个画面究竟是书中的描写,还是我自己的想象?这个女孩是书中的苏菲,或是我自己?我不知道,也没有重新翻书考证过。那时的我并不清楚“我是谁”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人生会经历什么。只是心里有了一个意识萌芽:我并没有那么简单,而这个世界极其广阔,超越家和学校中的一切。
我和别人不一样
在2000年前后的新疆,单亲家庭还是个稀有事物。当他人得知自己生活在单亲家庭时,大多会投来异样的眼光。我从六年级开始接受各种异样的眼光,有的大人会觉得这个小孩子太不容易了,还有的大人会说我的爸妈怎么这么自私,也会有小朋友向我表示同情…异样的眼光没有恶意,也不是贬义,只是他们都会让我时刻感受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这让刚上初中的我感到很痛苦,那时的我渴望和别人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要离婚,为什么我要跟妈妈生活,为什么我不能回家过年,而别的同学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然而,生活就是这样的,当我还在为一两个“为什么”痛苦时,无数个“为什么”正接踵而来。
为什么别人能安稳的在一个地方度过青春时光,而我要在初一暑假来到北京开始北漂生活?
为什么别人可以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读书,而我要在初中三年换三所学校,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与好友离别的痛苦?
为什么别人可以按部就班的读完中学,考大学,而我要初三退学,参加自学考试?
为什么别人在校园里单纯的读书学习,而我要早早面对社会,边打工、边完成学业?
为什么我的妈妈一说话就让我痛苦万分,总是令我陷入孤独、无助与崩溃当中?
为什么别人都回家过年与家人团聚,而我与家人常年分隔两地,聚少离多?
……
这些与周围人不太一样的经历,让我积攒着对于人生的十万个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渴望长久的友谊,却一直经历着分别的伤痛;
我渴望着安稳的生活,却一直接受着超越年龄的历练和挑战;
我渴望无忧无虑的长大,却有着只增不减的烦恼;
我渴望得到妈妈的关心、理解和爱,却总是轻易被她的话刺伤;
我渴望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却时常感到头晕、昏沉;
我渴望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却总在做自己不喜欢做但必须做的事;
我渴望自己的内心充满阳光,而不只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积极向上、乐观阳光……
我的心被渴望与现实来回撕扯着,求而不得的痛苦一遍遍重复着。我总是不停地问自己,既然生而为人如此痛苦,我为什么不能在此刻死去?
我为什么不能在此刻死去?
15岁的某一天,我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情崩溃了。大晚上,我从北大南门走出来,边走边歇斯底里的号啕大哭,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北四环主路上。那是我第一次在四环主路上游荡。直到迎面而来的车不停地鸣笛,我才意识到自己正沿着车道中间的双实线往中关村方向走。刺耳的鸣笛声和飞驰而过的车声、风声让我莫名地感到安稳,心里没有慌张或恐惧。我继续游荡着往前。
走着走着,不经意抬头看到了中关村过街天桥。这座天桥上装着很高的铁网,说是为了防止有人跳桥自杀的。我听人说过,曾经有人想跳桥自杀,幸好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下来了。那时我就在想,如果他从桥上跳了下去,不仅是自己的生命会结束,他的家人也会因为他的离别而悲痛,还有可能在桥下路过的司机看到有人坠落的画面,内心又会留下怎样的伤痛呢?我下意识地去擦眼泪,眼泪已经被风吹干在了脸上。我想,若我的人生注定是黑色的,那至少我不要再给别人的人生染上黑色了。
我更加放任自己的嘶喊与哭泣,让悲伤、孤独与无助彻底从身体里释放出来,直到筋疲力尽。身体的疲惫让我短暂地远离了精神的痛苦。望着车灯在路灯的映射下错综变幻,我被呼啸而过的风与噪声轻轻地拍打着,意识在模糊中清醒着。我看见了一闪而过坐在车中的人。有个中年男人,眉头紧锁,疯狂按喇叭,看着我。我想,他是不是也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呢?他的孩子上高中了吗?过得幸福吗?从我眼睛里闪过的还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的司机并没有按喇叭,他面无表情,或许根本没有留意到路中间的我,或许见多了这样的人间冷暖,又或者早已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而麻木。每一个车里的人,背后都有一个家庭,一个家庭连着另一个家庭。他们都有着怎样的故事,过着怎样的人生呢?他们有和我一样的烦恼吗?他们知道人为什么活着吗?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有答案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想知道。在千万思绪飘过的一刹,我捕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痛,它看似来自某个具体的事件,比如和好友分离的难过,和妈妈争吵后的无助,但它更来自于一种内心深处对于生命本身无法琢磨、无法把握、无法预料的无力感和脆弱。而这个伤痛是死亡无法解答的,我得活着才可能知道答案,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触碰真理。
我定了定神,缓缓地转过身来,往来时的方向走着。
活着才有机会触碰真理
日子总是充满着挑战,15岁无意间走入四环主路降临的信念,支撑着我跨越着一个个未知的挑战,让我平稳的度过了整个青春期。
21岁父亲突然的离世,让我不得不直面生死的话题。价值观的崩塌,人生彻底失去方向,我一步步走入了虚无的深渊。有时,没有环线主路可以行走,我就会打开网页浏览器搜索“自杀”这个关键词。看着弹出来的援助热线,我都会想到15岁那年在四环主路中看见的男人、女人,都会想到他们背后的一个个家庭。这世界绝不是我一个人在受苦,只有活着才能触碰到真理。
靠着这个信念,我在一岁又一岁中打开了自己生命的卷轴,经历着越来越丰富的人生体验。尽管如此,我仍然在对于人生虚无感中兜兜转转,绕不出来。在家人朋友面前,我扮演着一个符合社会标准和认知的好青年,积极进去、乐观开朗、勤奋踏实、谦虚好学;而当我独处时,内心里剩下的总是一望无际的孤独和对现实的无力与虚无感。除了我的母亲,没有人知道我心底深处的绝望与迷茫。尽管母亲总是鼓励我,说我的经历是有价值的,可是我一点也看不到。我看到不自己的价值,也不到人生的意义,我只知道,我不能在此刻死去,活着才有机会触碰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