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主题也许是由坐火车引起的
亲爱的森,
展信佳!
如我所说,我来给你写信啦。现在是英国时间晚上十点五十四分,而我还在回伦敦的火车上。坐上了倒数第二班回程的火车,一路撑着我的屁股到了现在。一路上还企图填写visa extension的表格,结果网络差到只能安慰我自己,已经尽力利用时间了。累是累,但事情总算也开始做了。
是鲁迅说的吗?时间是海绵,挤挤就有了?是不是什么话都可以打趣说,“啊,鲁迅曾说过…” 那请问鲁迅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我们对时间的理解成了消费和利用吗?
这几天在旅游,有三天的时间在路上,但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想想自己在家闲鱼躺尸的时候,三天却只是眨眼和闭眼之间。这是因为我下意识用空间来理解和感受时间吗?Time,时间,时和间。空间,间距,绵延?
【续】
我已经回家了。到伦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十二点左右回到朋友家,一起吃了川菜,看了《请回答1988》。之前一直不太乐意看《1988》,因为嫌吵闹,好像里面的人都不会好好说话一样,一到了有情绪的地方,就开始吼。外加里面家庭的戏份,总是让我流泪,所以这部剧我一直没看完。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我改变了,接受度变高了,这次我看得津津有味。因为太投入,一集接着一集,我一下就看到了早上快六点。一觉睡去,中午爬起来,直接坐车回了家。到家后也一直在收拾,买菜做饭,晚上休息。期间时不时看看手表,发现天已经很黑了,人也已经非常疲惫了,但为什么才晚上十点呢?时间,真是让我恍惚。也许恍惚是因为生物(有机体)和非生物(标准时钟)的冲突。我的身体跟随日月运转,生活却被指针规训。
一直在听蛋堡的《遇见》和《过程》,安静入睡。醒来浑身都疼,尤其是我的背。我想,这应该就是旅行后遗症吧。爬起来,吃早饭,收拾,继续给你写信。感觉过了很久很久,结果现在也才下午一点,距离和家人视频的时间还有一小时。
一秒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
我们的时间被机械划分,我们的生活接受时钟的指导。时间被度量,单位是金钱。所以才要争分夺秒么?所以本杰明富兰克林大胆宣布,“Time is money”?是不是我们都太习惯牛顿的绝对时空,在此基础上,我们客观描述,火车在地表上的运动?从爱丁堡到伦敦的火车,有快车和慢车之分,多出来的时间,无限接近于被浪费的时间?噢,从何时起火车有了准点到达这么一说?
绝对时间和空间,绝对,独立,存在,是万物创造的场所,是宇宙的框架,是抽象与度量的尺标。时间是1,然后被均等同质划分,每一个单位的总和成了一天,然后一年又一年。不知何时起,这也成了生活和行动的指南,我们说,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生命岁岁年年,光阴似箭,要珍惜。这里,我们到底珍惜的是科学的时间,还是生命的时间?
【再续】
这封信断断续续写了三天。“断断续续”让我立马想到了卡壳的tape,信号不好的通话,以及缝合的针线。
昨天写到一半就到了和爸妈视频的时间。打开视频就是外婆的脸,外婆差不多还是老样子(真的吗?)一直在说我太瘦,下巴太尖。我是有多久没有见到外婆了?我又是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外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心想这可能是我终身的遗憾:因为我真切感觉到外婆身上岁月的刻痕,因为痕迹太深以致再无多余的空间给予时光施展(如同一天未经清理的滑冰场,继续滑下去大概率只会摔倒);因为我回不来,每一次视频都好像是在道别;因为外婆已经开始等待天堂的巴士。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蛋糕碟上停了两只蜜蜂。我把我的蛋糕让给了他们,他们吃得很开心,大概率不会因思考下一顿而忧虑。而我却因为没早抓住今天的太阳有些懊恼,也因期盼明日的阳光而忧伤。但这应该也是甜蜜的担忧?毕竟当下我正坐在咖啡店外的坐凳上充分沐浴阳光。
英国消失的夏天在今早毫无征兆的出现了。昨天还是阴云密布,同卫衣作伴,今天就成了阳光明媚,短裤衬衣。这里的天气和时间一样捉摸不透。我好像习惯利用空间来理解时间,又利用这样的时间来理解生命。这似乎是标准模式,是格林威治时间,是火车、殖民、贪欲和全球化。时间成了一条线,背后是永远进步往前的历史观和科学观。我们校对时间,我们登上准时的火车,我们准点到达目的地。世界因此快速运转,股票交易所在此基础上争分夺秒,秒针之间的间隔都是上下起伏的红线和绿线,以及心电图的波动。我们有了“科学”上的山和惊心动魄的冒险。这也算是一种以可度量时间为条件的极限运动?
但时间真的可以度量吗?Henri Bergson觉得“真正的时间是‘绵延’,是生命本身异质性的延伸[…]就像一段音乐,我们总是在总体上感受它,而不是将它区分为一个个组成它的音符。我们当然可以通过理智来区分那组成它的一个个音符,但这时音乐实际不存在了。就像尼采说的,世界(生命)实际上是永恒的生成,但为了处理具体的事物,我们必须把生成变成存在,即用我们的理智将生成的某一部分暂时定格固定。尽管这么做是扭曲了生成,但是对于我们的生存却是必要的。科学的时间也是这样,它实际上是真正的时间的抽象化和空间化,虽然它歪曲了真正的时间,但对于我们的生存而言却是必要的。” 生存是必要的,那生命的体验呢?
传统的西方形而上学用空间解释时间,用绝对理性建立知识的基础,由此出发澄清客观世界的面目(就像康德做的那样)。给形而上学做手术,原本是为了拯救,为了弥补自然科学的不足,结果却成了科学的帮凶,将运动与时间抽象化、形式化和概念化;偷梁换柱,把生命等同于数学与物理。我的生命部分,我从爱丁堡到伦敦的运动,一旦遇上分析,就成了Achilles和乌龟的悖论。另一个悖论:理解(reason & analysis)竟然是无解?
也许时间的真面目无法以几又分之几呈现,也许时间就像是一场宇宙大爆炸,冲动、爆炸、分散四处,广延至无穷。也许时间就是皱纹、就是年轮,并不是一道一年?“For example, a passage in the Rg Veda addressing Dyaus and Prthvi (heaven and earth) reads, ‘Which was the former, which of them the latter? How born? O sages, who discerns? They bear themselves all that has existence. Day and night revolves as on a wheel.” 也许解析时间是西方形而上学的癌细胞?也许时间不是执着于前进于进步,也无关乎后退?也许时间就流转在有无与生死之间?也是尼采觉得的永恒的生成也是永恒的死亡?也许生命的时间是理性的叛军,矛盾的盟友?我不知如何就生了,也不知怎样就死了。我无法把握生命的时间,但我知道我晚上十一点半会达到圣潘克拉斯车站。
PS:术后恢复如何?期待你为我弹钢琴,我会像对待音乐一样度过那演奏的几分钟,无外乎是沉浸式体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
思念你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