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大战彼得森:世纪辩论还是一场闹剧?
在4月19日进行的齐泽克与彼得森的辩论就像是一场闹剧。在智识水平上,齐泽克远远超过彼得森。齐泽克不费吹灰之力就驳斥了彼得森的论点,而彼得森却几乎没有提供任何严肃的观点,他甚至承认,单是他试图要读的齐泽克著作的一小部分,就让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来理解。希望这场辩论会让彼得森明白,他或许拥有大量忠实的脑残粉,但他并不是他假装的重量级公共知识分子。也许,下一次,彼得森在挑战像齐泽克那样的人之前,会三思而后行。
作者 | Jackie Thornhill
编辑 | Targaryen
翻译 | 王立秋
美编 | 阿永
版式编辑 | 侯丽
4月19日,在一场题为“幸福:资本主义vs.马克思主义”(happiness: capitalism vs. Marxism)的辩论中,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斯拉沃热·齐泽克大战加拿大心理学家乔丹·彼得森。
这两位教授之间的辩论的导火索是,齐泽克在先前的剑桥论坛上对彼得森的想法提出了一些批评。
齐泽克首先嘲笑了彼得森的龙虾类比(彼得森用这个修辞工具来为人类等级秩序的存在辩护),说“如果你在这个方向上走到头,把动物之间的支配关系投射到人类身上的话,那么,我的天啊,我们人类就完了。因为人恰恰是非自然的——不然平等、自由等等的观念是哪里来的呢……”
齐泽克接着说,“他(彼得森)因为对一些跨性别人士权利的残酷反应而变得著名。我不赞同他的观点,但我可以理解他,因为他让我们注意到了一些问题。但接着,在他掉进愚蠢的陷阱,开始使用今天当代右翼的口头禅——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时候,灾难就发生了。”
“我完全反对这种叙述,我认为,今天的政治正确及其失败等等,不是因为它对马克思主义的狂热崇拜。相反,这恰恰是因为它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接着,齐泽克总结说,“在我看来,彼得森甚至更成问题的地方,在于他好为人师的态度:他想做一个明智,智慧的人,给人建议。”
彼得森在推特上反击齐泽克,提议“随时随地”和他辩论。结果就是今天的这场辩论,人们预言,它要么是一场世纪辩论,要么纯粹是浪费时间。
乔丹·彼得森
彼得森是一位加拿大心理学家、教授、油管主播、和鸡汤大佬,他以对人格特征的研究而著称。尽管他的大多数研究是在十年前发表的,但他却是在2016年,反对加拿大禁止基于性别认同/表达的歧视的立法时开始蹿红的。
在一系列油管视频中,彼得森说,他拒绝使用跨性别学生认同的人称代词来指称ta们,并论证说这项立法会给言论自由带来严重的威胁。
尽管彼得森有政治学学士学位,但他看起来误解了这项立法的“仇恨言论”条款,根据该条款,他得过分到不只用错误的性别来称呼他的学生,才不必面对法律上的后果。
尽管在国际上为他博得大名的论证有这样基本的缺陷,但彼得森还是抓住机会变现,给他新获得的支持者灌鸡汤。从那时起,他已经赚了几百万,并在国际上有了邪教般的影响力,他的追随者主要是白人男性。
在向其他人吹嘘自己的商业模型的时候,彼得森说:“我或许不该说这个,但我还是要说,因为这太有趣了,我不得不说:我弄清楚了怎样利用为社会正义而斗争的战士来赚钱。如果他们让我说话,那么我就说话,然后我会赚到更多的钱……如果他们抗议我,然后油管上就会更火,而我的账号就越赚。”
关于他的粉丝群的人口构成,彼得森说:“我受够了为这个事实辩护了,大多数看我的油管视频的人就是男人。和男人说话没有任何错误的地方,而如果男人碰巧从我讨论的东西中获益,那不是更好吗。”
“女人得和男人生活,所以,这对女人来说也很好啊,有很多女人给我写信,去讲座上见我,告诉我同样的事情。”
我们最好把彼得森的特长描述为“鸡汤+一种受荣格和尼采影响的政治宗教哲学”。他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对后现代主义者的鄙视,他相信,后现代主义者只是伪装的马克思主义者。
无论你喜不喜欢彼得森,他都触及了我们当前文化空间的敏感之处,而他的观念也直接影响了数十万人。
考虑到哲学并不是他的研究领域,因此,对于大多数哲学,彼得森缺乏一种严格的诠释。他在后现代主义上的看法,本质上是对斯蒂芬·希克斯的《解释后现代主义》的复制粘贴。
不过,彼得森也不是你的一般的、本·夏皮罗式的保守主义者。与夏皮罗的滔滔不绝的、讽刺挖苦的、没有任何原创性的保守主义相反,彼得森有一个更加独特的、存在论的视角。对上帝之死和作为人类经验的本质成分的对意义的寻求的探索,使彼得森的热烈的个人主义不同于大多数其他安·兰德粉的个人主义。
考虑到彼得森在年轻的有保守主义/自由至上主义倾向的人那里的流行,和他起到的,作为人们对政治正确与认同政治带来的普遍挫折的一个发泄口的作用,我们可以把他理解为一个文化现象。
斯拉沃热·齐泽克
齐泽克是一位黑格尔-拉康式的马克思主义者,以其耀眼的、特异的风格,和大胆的言论而著称——比如说,在2016年,他就说他支持唐纳德·川普。
在剑桥的讲话(也是在这次讲话中,他批评了彼得森)中解释他对川普的看法的时候,齐泽克说“问题在于这个持续了数个世纪的自由主义民主共识的解体,这就是真正的危机之所在。在我看来,川普是这样一个人,他会进一步破坏这个共识,并因此而创造为一个新的共识创造需要,也许,甚至是机会。我认为,没有川普的话,就不会有伯尼·桑德斯等等了。”
和彼得森不一样,你可以合理地确定,齐泽克真的读过他经常讨论的作者。和彼得森一样,齐泽克也批评后现代主义者——尽管出于截然不同的原因。
对齐泽克来说,当前形式的后现代主义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进一步为资本主义机器服务的作用,而彼得森害怕的却是,所有后现代主义者实际上就是“文化马克思主义者”。
尽管齐泽克的书被描述为“晦涩难懂”,但他还是写过一些在某种程度上说更加容易消化的文字和电影,并出演过这样的电影。在《变态者意识形态指南》中,他在开头就说:“我一直在一个垃圾桶里找东西吃。这个垃圾桶的名字就是意识形态。”
齐泽克接着介绍说,“意识形态的物质力量使我看不到我实际上在吃的东西。奴役我们的不只是我们的现实。我们受困于意识形态的困境的悲剧之处在于,在我们认为,我们在梦中逃避了这个困境的时候,在那点上,我们恰恰置身于意识形态之中。”
在电影中,齐泽克把对从1945年到2008年发行的十六部电影的分析,编制为一种广泛的,对意识形态、资本主义、消费主义、和他所谓的,后现代社会中享受生活的“古怪,变态的义务”的批判。
关于哲学思考在现代的必要性,齐泽克说,“不是说,你退出日常生活,进入一个哲学思考的世界。相反,在不回答特定哲学问题的情况下,你是不可能走出日常生活本身的。现代是一个独特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在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被迫成为某种哲学家。”
马克思主义vs.资本主义——世纪辩论,还是浪费时间?
齐泽克和彼得森之间的对照不能更鲜明了。
如果历史总要重复自己,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的话,那么,1971年的乔姆斯基vs.福柯辩论就是悲剧,而2019年的彼得森vs.齐泽克辩论就是闹剧。
直白地说,这场辩论例示了,在一个人走出自己的专业领域,去和另一个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竞争的时候,会发生什么。要知道,斯拉沃热·齐泽克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写了好几本综合精神分析、德意志意识形态、和马克思主义思想的书。
尽管齐泽克当然也不乏被批评(特别是就他在“政治正确”和左翼认同政治上的看法而言),但很少有人会否认,这位所谓的“卢布尔雅那的巨人”是一位在欧陆哲学领域留下巨大脚印的杰出的智识人物。甚至还有一个学术期刊专门研究他的思想呢。
而另一方面,乔丹·彼得森不过是一个最近才得到公众关注的心理学家。彼得森无疑是有资格谈论心理学的,在熬鸡汤、或对神话学做荣格式的诠释的时候,他也是够格的。
不过,他没有对被他归类为“后现代的新马克思主义”和“文化马克思主义”的左翼意识形态提出任何严格的、智识上严肃的批判。
在不能提出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实质性的批判——在辩论中他做的不过对《共产党宣言》做了一个肤浅得惊人的分析,和对被压迫者对压迫者的世界观以及对“收入平等”的要求做了一个初步的批评——的时候,彼得森的伪智识主义就暴露得一览无遗了。
而齐泽克,则指出了许多对马克思实际上的信念的简化和错误诠释,而在辩论中,在这点上,这点再一次变得明显:彼得森在和一个水平远超他的人辩论。
基于这次辩论,我怀疑,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个三十页的小册子之外,乔丹·彼得森根本没有读过任何其他马克思主义著作。
同样显然的是,他也没有读过多少德里达和福柯(他最喜欢攻击的两个人)写的一手文献,尽管期待一个大部分哲学知识得自斯蒂芬·希克斯那篇糟糕的论战文章的人给出严肃的学术分析,也许是太过于乐观了。
一如既往地坐立不安的齐泽克表现的相当友好,但同时也忍不住不那么微妙地指出,彼得森在自己谈论的话题上读的东西不够。
更习惯于与记者和本科生辩论的彼得森,看起来也被齐泽克的论证之原创与复杂给震到了,他甚至承认,单是他试图要读的齐泽克著作的一小部分,就让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来理解。在辩论过程中,他迟疑着试图挑战齐泽克,但后来还是拒绝了主持人让他反驳的提议。
尽管彼得森声称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熟悉齐泽克的作品,但只要回顾一下这位哲学家的公开活动,就足以帮助他做好应对今晚齐泽克提出的核心论点和笑话的准备了。
除对彼得森的论证的更为具体的批判外,齐泽克并没有提出任何关于他的世界观的革命洞见。齐泽克的多数关于资本主义、马克思主义、斯大林主义等的陈述,都是对他在各种书和公开讲话中提出的要点的重申。
在辩论中的一个时候,齐泽克看起来对彼得森的幽默感的欠缺深感不安,尽管他一直在开玩笑,想让这位斯多噶派的加拿大人轻松起来。彼得森没有配合,这也不奇怪。这件事情凸显了辩论中一个更加普遍的倾向,齐泽克看起来一直处于持续的主导地位。
他侃侃而谈,自信而连贯,经常请求主持人再给他几分钟,而彼得森则挣扎着填充自己的时间。齐泽克的妙语不断引起观众的笑声,而彼得森则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明显的紧张和颤抖。
齐泽克不费吹灰之力就驳斥了彼得森的论点,他也不畏惧对他的对手进行攻击,而彼得森则经常看起来震惊于齐泽克的智识造诣,情不自禁地反复表达自己对他的钦佩。
在辩论中的有些地方,彼得森是可以避开齐泽克的尖锐批评和对他的思路的分析的持续猛攻的,他们主要的共识,在于左翼政治正确的危险,和对言论自由的反对。
这场辩论与其说是辩论,不如说是讲座,一个网友评论说“看彼得森被激进左翼干翻真是太欢乐了”。希望乔丹·彼得森学会最为重要的一课——他或许拥有大量忠实的脑残粉,但他并不是他假装的重量级公共知识分子。也许,下一次,彼得森在挑战像齐泽克那样的人之前,会三思而后行。
或者,就像HBO的《火线》中奥马尔·里特尔说的那样,“如果你要对国王下手,那你最好不要失手。”
原文链接:
https://medium.com/notes-from-the-freak-show/the-debate-of-the-century-or-a-waste-of-time-bed5044dde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