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符號是晶瑩剔透的磚塊,東方符號是蘊涵所有可能性的白板
西方的抽象能力讓人獲得了像“神”一樣的能力——這就是近代意義上典型的“智慧”吧,也是亞當夏娃吞食的智慧——每一個整體都能被抽象至一系列最精簡的組成部分,如同一塊塊晶瑩剔透的磚塊;不僅能單獨拿來觀賞、歎爲觀止,更激動人心的是看到這些磚塊搭建的無比壯闊的晶瑩殿堂——你會被这建築所折服,被能搭建出這些建築的大師所折服,你走在裏面,觀賞每一個細節,被这驚人的技藝和理解力所折服,就像進了一個堆滿寶物的藏寶閣。
而東方則不同。相比西方的“全即是一”,東方的是“一即是全”。每一個符號,每一個細節都映射着一整個原始和自然力量的傳承,就像從一朵花看出一個世界。這是聯結着遠古、祖先、傳統、宗教等等龐然大物的符號。蘊含着無比大力量的同時,也可以說,是什麼都不是的白板。也就是說,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 taken literally。只有在有 context 的情況下,才有意義。而不同的 context 也可以賦予不同的意義①。就像圍棋一樣,所有的子都等同,但在不同的情景下,可以扭轉乾坤,亦或不值一錢,亦可以在不值一錢後的某一個時刻扭轉乾坤。相對於西方符號裏包含的對於一個個獨立的現象的提煉,這種抽象過程是充當一種對於萬物间 dynamic interaction 的引導體的作用。單獨拿出來,完全 taken literally 地看,這些東西什麼都不是——這也是近代東方文人對於這些東西如此頭疼的一個原因,因爲它們沒辦法被理性化地、以借鑑西方思維體系的方式所吸收,歸類。但是,如果你能獲得對這些符號的 context 的理解,則你獲得了對一整個文明的“全”的理解。也就是說,你可以成爲一個通才。你也許只是一個敲鐘和尚,但你可以寫詩、作畫、作曲。反之,你也許只是一個吟遊詩人,但你同樣可以傳教。事實上,你一整個人的言行和生活方式本身就成爲了一個東方符號。
問題來了,怎樣可以獲得這種 context 的理解呢?回到圍棋來看,把一個個子單獨開來,一個接一個地吞下去是沒什麼用的;反之,你需要去對那些子與子形成的圖案進行認識,即便如此,也說不準何時能對那個“全”(對於圍棋來說,就是整個棋盤和整盤棋吧)有深刻的理解。要獲得 context,也許“順從”是唯一的捷徑。要明白一個高僧的 context,那就去當一個敲鐘和尚,以僧人的方式過活,日以繼夜地敲,也許有一天就接近了那個“全”。很不幸,這個過程中就是包含了對自我的那個“一”的壓制——是,這個“順從”的過程中自我的“一”許會有無數的疑問:“爲甚麼必須這麼做和那麼做呢?爲甚麼偏偏要先這樣再那樣呢?”可是,這些細節爲甚麼要有任何原因呢?它們只是像白板一樣的符號,而這些符號本身就不用單獨具有任何意義。禪裏面的“無”(即 unask,to undo the asking of a question)的目的,就是去否定對於任何白板強行賦予意義的思維方式。
注:一些思想受《鋼之鍊金術師 Fullmetal Alchemist》影響;如“一即是全,全即是一”;再比如,“晶瑩殿堂”就像劇裏的“真理之門”。
①:這也意味着,東方符號和美學有着 inbuilt ambiguity。舉例說明,一幅寫意的水墨畫裏單獨拿出一個墨點,它算什麼呢?它可能本來意味着一個人,或一塊石,或一簇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