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的每一天(八):艱難重構生活的秩序
如果以媽媽離開這個世界那天為起點,到現在快兩年時間,我的生活被分成兩段(或者三段)。最初的幾個月我倔強生存,回國之後處理後事,找到工作後又開始應付工作上的事情,戀愛以及生活其他林林種種的事把日程表填滿,忙卻有序。我以為能就這麼順順利利的兌現了站在靈堂時偷偷許下的承諾——如果媽媽還能某種形態看著我,那麼你就看著,我會把這些事安排好的。進入2022年,生活像脫軌的火車、像迷路的豪豬,開始往我不能掌控的方向發展。先是上海封控,光是買菜每天就要刷十幾個群和APP,然後在此期間公司高層換血,導致原本的工作任務反復更改,每天的工作狀態輪轉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幾個大項目並行進行」、「應付部門領導的情緒起伏」之中。9月中旬,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再應付部門領導對我們不定時的發洩和辱罵,提出離職。
19年的時候,我沾沾自喜,進了很好的公司,有很好的領導和團隊,我甚至會在社交網站上曬工牌(雖然只有一次)。當時的我以為自己會開啓一條雖然不一定平整但一定能通往美好未來的職業道路,工作穩定後就可以把媽媽時不時的接到歐洲旅遊,讓她遠離不喜歡的原生家庭,我會在職業生涯中一直摸索,在遇上職業瓶頸的時候再回學校讀書。我以為我的心智能力、我的生活經驗、我的身體和我不算聰明也還能用的大腦會往前走,直到死亡。然後生活告訴我,他不打算如我所願。
我也能總結自己為什麼「淪落」至此的原因,除了媽媽生病這種不可抗力。我反復想起在學校宿舍的某一天我醒來的來場景,斜對面就是我的桌子,前一天晚上我因為一個小問題學到深夜。那天我起不來,不想吃飯,覺得自己很差勁,這點小問題都沒弄懂。我慣性的跟朋友抱怨,朋友勸我去找學校的咨詢師,我拖著不想去,朋友說,如果你不去,沒有人能幫你了啊。現在想起來,我缺少想做就去做不管不顧的勇氣,除非被逼到絕境。我自卑,又驕傲,想和身邊的德國同學一比高下,想用時間來彌補我和其他人之間的差距。我聰明,所以我利用這種聰明,嘗試繞過一些麻煩的小障礙,去觸碰放在高處的獎勵。我敏感,所以我利用這種敏感,表達但很少傾聽。後面我聽取咨詢師的意見去打工的時候,才意識到我的問題,例如,沒有錢是可以去賺的,不必太省,例如,在學習上遇到的困難可能是我在現實沒有相關經驗,去相關行業做working student或者實習可解,例如,一個問題學不懂,可以去問老師,老師可能會覺得這個外國學生怎麼連這點都不懂有點不耐煩,但他煩我不煩,知識就是一點點的累積。如果我能少把注意力放在他人身上,更在乎每天的進步,也許便積跬步至千里江海。我擅長給自己找錯誤,這是我覺得我犯過的錯,但我沒有上帝視角,所以要加個也許。
生活既然已經如此,只能繼續前行。離職兩個月,從沒離職的時候我就開始計劃,要做這個,做那個,學這個,學那個。完成了一些,狀況外的事情很多。在此之外,我去參加了死亡咖啡館,我報名了流浪貓狗領養的義工,做了體檢,準備學車,偶爾去公園大草坪上躺平。我時常焦躁,又嘗試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些讓生活恢復秩序的嘗試,像是技藝不太好的雕塑家拿著一塊天資並不好的石頭對著大衛像依葫蘆畫瓢,艱難,但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