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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台湾政治版图的太阳花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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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采取不同的领导和策略,有意识地努力动员工人阶级,并将斗争建立在有组织的群众行动的基础上,而不仅仅是作为旁观者、为学生当啦啦队,太阳花运动本可以在台湾带来真正的新政治势力:新的群众性质工会,以及一个工人阶级政党,从而挑战所有资产阶级政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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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4月群众反马政府斗争的重要教训

Vincent Kolo

10年前,台湾爆发了一场群众运动,震撼了整个资本主义体制,并带来了永久、不可逆的政治转变。正如同后续事件所展示的那样,中共政权和国民党正是2014年这场斗争的最大输家。

社会主义者审视所有重大运动及群众斗争,以了解其内部动态、涉及哪些阶级力量、这些斗争已取得或未取得什么成果,以及这对未来的斗争前景意味着什么。正是出于这样的方法,我们也讨论了1989年中国民主斗争的教训,2003年、2014年和2019年香港的群众性反威权运动,当然也包括近期伊朗、缅甸等全世界的重要斗争。

马克思主义者的榜样

对于《社会主义者》杂志及我们国际社会主义道路(ISA)来说,2014年台湾发生的事件具有额外的重要意义,因为我们在运动中作为一个细小却极为活跃的团体,为工人阶级社会主义的独立前进道路而战。认真的社会主义组织的言行必须合一:理论必须转化为行动。当抗议爆发时,我们在台湾只有寥寥可数且相当松散的支持者。我们随即决定从香港派出一名全职人员参与斗争全程,并将我们的支持者凝聚起来,组织成为认真的战斗团体。

我们在群众斗争中以传单和报导的形式发表许多文章,我们将其中一部分在此重刊。事实上,第25期《社会主义者》杂志在太阳花运动期间出版,我们在台北及香港(我们也在当地举办了声援行动)共售卖了2000多份。从中可以窥见社会主义组织非常成功的一次介入。正是以这种刻苦的工作、果断的介入和清晰的政治分析,ISA首次能够在台湾建立一个巩固的、具有政治凝聚力的地方支部。

太阳花运动在2014年3月18日爆发,又称“318事件”。当时数百名学生与NGO社运人士闯入并占领立法院,反对马英九政府在立法院强推其重点政策《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服贸)。

服贸是典型的新自由主义贸易协议,资本家将牺牲工人利益来获得庞大利润(因此资本家向马英九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其坚决镇压抗议者)。 服贸也引发了广泛担忧,担心在马英九和国民党的统治下,台湾正在逐步屈服于北京更大的控制。

学生占领行动持续了24天,并于4月10日结束。这触发了远超占领者预期的群众运动。最高峰时,50万人参加了台湾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示威。这种情况我们似曾相识。1989年北京学生也没有想到,他们最初的抗议会引发一场潜在的革命群众运动,几乎推翻中共独裁统治。

群众斗争改变了形势

事后看来,我们可以说这24天改变了台湾。其影响也波及到中国和更广泛的地区。在2014年群众运动之前,中、台两地资本家的主要政策方向,是朝向更紧密的经济联合。经济学家当时曾讨论“中国中心成长策略”。

截至2014年,台湾资本家已在中国投资1400亿美元,虽然与过去相比台资投资中国的进程已经放缓。去年,台湾在中国的投资跌至2001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如今,围绕经济乃至军事统治地位,中、美帝国主义在全球范围展开激烈竞争——帝国主义“冷战”,而台湾是最重要的战场之一。2014年太阳花学运时,这场冷战才开始成形。

在2012年选举中,美帝国主义明显倾向支持马英九连任。北京和华盛顿在这次选举中支持同一方,这一事实预示了全球与区内自此发生的巨大变化。马英九的挑战者民进党蔡英文在大选前3个月前往华盛顿,但未能赢得美国官员的青睐。奥巴马政府不仅在大选前几周批准了与马英九政府的军火交易,实质就是华盛顿向马提供公开支持,而且一位不透露姓名的的美国发言人向英国《金融时报》透露,美国担心蔡英文的胜利将使得“与中国之间的紧张加剧”。(引述自《金融时报》2011年9月15日报导《美国关注台湾候选人》)

对中共政权而言,马英九领导下的国民党,正是推动中、台经济整合以及(他们希望能实现的)政治整合的主要势力。然而,在马英九执政的第6年、太阳花运动爆发时,他已经深深地失去民意。正如我们的文章所写,马英九的支持率跌到9%的新低,而在群众抗议期间又再跌了5%支持度。

国民党的“临界点”

国民党及其“泛蓝”阵营(倾向于中国统一)因这场运动而一蹶不振,再也没有恢复到过往的势头。参与2014年运动的大部分力量都没有预见到这样的发展,而这场运动永久地转变了台湾的政治发展,削弱了统治阶级内部的亲中共倾向,并强化了反中共的一方。这就能解释为何“泛绿”(反对统一)民进党的选情崛起,历史性地在连续三次的总统大选中获胜。首要的原因并非是支持民进党的情绪,而是出于对中共独裁和(被广泛视为中共在台买办的)国民党的敌意。

相应地,民族意识也发生了巨大转变。特别是政治制度陷入危机时,民族主义就可能抬头。工人运动需要敏锐地感知这些变化,辨认出当中(指向反对资本主义斗争的)进步元素、以及(分化并削弱阶级斗争的)反动元素。社会主义者为台湾自决权而斗争,包括独立的权利。但我们也解释道,“独立”必须从一开始就与资产阶级政党划清界线。无论是蓝绿白的资产阶级政客,都只随着中国帝国主义、或者(越来越多地)美帝国主义起舞。与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的工人阶级联合进行群众斗争,推翻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是这场斗争唯一的成功途径。

在太阳花学运发生后,自认“台湾人”而非“中国人”的民众大增。国立政治大学的一项调查显示,2008年马英九上台时,有48.4%的人认为自己是台湾人,只有4%的人自认中国人,有43.1%的人认为自己既是台湾人也是中国人。2014年,这一比例分别变为60%、3.5%和32.5%。到2020年,这一比例又分别变为67%、2.4%和27.5%。

这个发展随后因中美冷战的爆发而进一步加强和巩固。这是辩证发展的例子:群众之间的矛盾力量,与统治精英的政策转变互相作用,使得政治版图重组。

2014年的事件导致了马政府和国民党的历史性危机,使社会各阶层(特别是年轻世代)永远抗拒国民党。泛蓝总统候选人在30岁以下青年选民中的得票率持续走低,从2008年大选(马英九执政首年)的55%,到2016年(蔡英文首次当选)的35%,再到2020年的26.6%,以及2024年只剩20%(民众党则获得25.5%的30岁以下选民选票)。

即使到了今年,青年选民在选举中对国民党的支持度仍在持续下滑,与此同时民进党也陷入危机和支持流失(尽管赖清德在今年总统选举获胜)。赖清德在1月总统选举中的胜利远远比不上蔡英文2020年的胜选(赖清德得票为558万,而蔡英文得票为817万)。在台湾群众对民进党幻想破灭的强大暗流中,国民党并没能从中获利,反倒是极为投机的民众党柯文哲收割了对现状不满的年轻人的选票(当然,是在完全虚假的空头承诺的基础上)。

柯文哲甚至在其最近的竞选中提出重启服贸,耍手段试图赢得部分泛蓝选民的支持。柯文哲曾在太阳花运动中发言,当反对者批评他背叛立场时,他解释他在2014年出于反黑箱(即程序问题)的立场“反对”服贸,而非在原则上反对。

由于根本上缺乏任何真正的替代方案,资产阶级选举政治(台湾从来没有工人阶级政党)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起起落落。蓝、绿、(2019年建立的)白三大资产阶级政党之间只有次要区别。即使在冷战中对中、美采取何种立场这种关键问题上,蓝、白两党也都基本上转向了亲美立场,不过是态度比蔡英文和泛绿稍为温和、谨慎而已。

服贸之死

正如我们的文章所写,太阳花运动并没有以抗议的明确胜利告终;我们认为,如果有一个独立于民进党的领导层(2014年的学生领袖则没有这样的独立性),并且积极动员罢课罢工(工人是最重要的力量),那么明确的胜利是可能达成的。

相反,占领行动以假“妥协”结束,这让马政府保住了面子,而占领行动领导人则可以声称他们不会两手空空地结束行动。民进党领导层也担心群众运动可能升级,因而在民进党领导层的参与下,国民党立法院院长王金平从中斡旋,加入新程序在通过服贸之前“审查所有”两岸协议。

马英九从未正式撤回服贸,这意味着在其他情况下(倘若国民党政权受到的打击不那么致命的话),一旦人群散去、资产阶级政治恢复“常态”,服贸或会在之后重启。

然而,尽管政客们有各种各样的阴谋,而且学生领袖也没有足够的决心,但服贸还是被群众运动扼杀了。这是因为,太阳花运动的结果永久改变了社会力量的平衡,使国民党陷入深重危机、一蹶不振,并在两年后的选举中落败。2016年民进党的蔡英文当选总统后,习近平政权以冻结北京与台北之间的所有谈判来回应,使服贸成为一纸空文。

NGO式政治的局限性

占领计划是大胆的、无疑也是英勇的举动。但学生领袖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处于一场斗争的中心,而他们从未预见到这斗争的规模及复杂性。正如我们当时在《社会主义者》杂志上所言:“学生可以在发动抗争中扮演很好的角色,但他们永远不能完成抗争,尤其是当抗争只停留在学运的层面,而这却是占领学生领袖所希望的。”工人阶级是社会变革的决定性力量,在挑战资本家权力和利益的运动中尤其如此。正如我们的报导所示,工人讨论罢工行动的第一步始于太阳花运动的后期,但在这一进程获得动力之前,运动就被解散了。

占领者是在台湾和其他地区都十分普遍的典型NGO团体。由于工人组织的历史弱点、缺乏民主组织的群众运动,这些NGO团体在各种社会运动和斗争中发挥着巨大作用。

这些细小的社运团体并不独立于资本主义的建制,终究永远不会挑战资本主义利益。因而当国家和资本主义机关不可避免地发动反革命攻击,试图分裂、孤立、破坏这些斗争时,所有这些团体都很容易动摇并撤退。2014年的几位学生领袖,随后被民进党或其卫星党(小绿)收编吸纳入它们的政治机关。

这类中产阶级抗议团体的一个主要特征是,政治视野相当狭隘,只关注单一议题,缺乏工人阶级的基础,并采取自上而下的不民主决策方式。而他们常以无领导的“横向组织”表象误导大众,表面上好像非常开放,但背后往往由一小撮领导作决策。

台湾工人与青年从中的主要教训,是需要在未来的群众斗争中克服“NGO式”政治及组织的局限性,而群众斗争无疑即将到来。这些问题在任何地方都有,但在台湾和香港等地尤为严重。在这些地区,工人阶级缺乏强有力的组织;并且独裁政权的历史影响持续阻碍群众意识发展、使得这些地区缺乏左翼和工运传统。在中国,这种情况更加突出,因为工会被取缔并遭到严厉镇压,而工会恰恰是工人阶级斗争最基本组织。

太阳花运动在台湾及更广泛的地区的政治版图上留下了永久烙印。然而,该运动尽管给国民党(过去的一党独裁政权)带来了历史性挫败,但依然未能提供资本主义建制外的政治替代方案。国民党衰落带来的政治真空,被其他资产阶级政党所填补,而这些党派秉持基本类似的反工人阶级政策。台湾民众党这个“新”党派想要回收再用“旧”国民党的服贸,这显示出资产阶级政党之间的真正分歧其实很小。

如果采取不同的领导和策略,有意识地努力动员工人阶级,并将斗争建立在有组织的群众行动的基础上,而不仅仅是作为旁观者、为学生当啦啦队,太阳花运动本可以在台湾带来真正的新政治势力:新的群众性质工会,以及一个工人阶级政党,从而挑战所有资产阶级政党。

我们地区的资产阶级政权,从专制的中共到“民主”的民进党,都在社会不满的“火山”上走钢丝,忙于修补弊病重重的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全球体系。10年前,我们虽规模不大、但奠定我们组织基础的介入所示,马克思主义者的角色是进行组织、并且为社会爆炸做准备。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