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被好莱坞导演性侵的经历写成了书 | iSeeLA
本文为摄影采访项目iSeeLA的第18期。作者Nox Yang。
Check out the English version at https://www.noxyang.com/post-n8dh3/i-was-raped-by-a-hollywood-pedophile-and-i-wrote-that-into-my-book
Bret是我在洛杉矶一个艺术社区认识的朋友,他写了一本书叫做《黑暗王子》(The Prince of Darkness)。
我们本来的采访是围绕他作为一个作家展开的,然而在采访中间,我才发现这本书是基于他真实经历创造出的虚构故事,而他本人,曾在18岁时与有恋童癖的好莱坞导演布莱恩·辛格 (Bryan Singer) 有过一段关系。
在这次采访中,他分享了自己如何陷入这种性交易,如何挣扎其中,如何决心通过写书去揭露好莱坞的黑暗面,去传播力量以抵抗黑暗。
我把当时的采访整理成了以下这篇口述。
敏感词提醒:恋童癖、性侵、毒品
口述 | Bret
编辑 & 摄影 | Nox
"洛杉矶有许多罪恶和不可言说的真相。很多人来到这里,满心天真,对那些隐藏着的真相一无所知。我希望我写的这本书能给他们一些指引。"
我刚到洛杉矶的时候,走了一条黑暗的道路。
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声音、也没有意志力去阻止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就变得非常安静,过于欣然可亲,我旁观着事情发生,了解了很多秘密和罪恶,也知道了在好莱坞这个产业里,罪恶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需要写这本书让更多人知道真相,同时,用艺术性的手法处理自己的遭遇,能帮助我跟自己的过去和解,能让我欣慰一点。
写这本书的过程很艰难,因为我需要重新经历一遍当时的遭遇,但这也帮助我战胜它,帮我从更多的视角去看当时发生的事情。写作的过程就像是我的心理治疗,它帮我减轻了压在我身上的重量,让我重新获得了自由。
"我对他说:你当时对我用了两种毒品,趁我失去意识时利用了我,你觉得我现在在清醒状态下还会想做那种事吗?"
我书里的主角是一脸天真稚气的Oliver Rain,那就是我,在无数歌颂洛杉矶的电影和流行音乐里长大,从小就觉得洛杉矶是个会有事情发生的地方。于是在Arizona州一个小镇里上完高中的我就跟所有人一样,被同样的原因吸引到了洛杉矶。
来到洛杉矶后,我和一个认识了一周的人做了室友,然后很快我在一个茶店里找到了工作。之后我室友就开始带我去参加各种party。
在短短两个月内,我就见了太多不该见的人。
我猜可能就是在某个party上,那个负责给名导演介绍年轻男孩的中间人(pimp)见到了我,想办法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后来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邀请我去洛杉矶市中心吃午饭,我去了后发现对方是个40岁出头的中年男子,他把我带到他在市中心很隐蔽的一个公寓,带我试了两种毒品,后来我就丧失了所有知觉。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在被他强奸。
这是第一次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后来我发现自己落了些东西在他公寓,去取的时他说还想睡我。我拒绝了。他说:是因为我这次没给你用毒品,所以你才不想跟我睡吗?
我说:你当时对我用了两种毒品,趁我失去意识时利用了我,你觉得我现在在清醒状态下还会想做那种事吗?
我从他跟前逃跑后,并不知道他已经把我的号码给了另外三个同样在好莱坞圈子里的人,也不知道后来我去赴的一些约都是被提前策划好的。
之后我接到一个好莱坞导演的电话,被邀请去他家吃午饭。我当时只有18岁,不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我在他家里看到了很多他的画作,画上全都是十几岁的男孩。那个65岁的导演见到我后,说 "我们一起去按摩浴缸吧",然后递给我一个浴袍。我们走着去的时候,我提到说看过他的一些电影。他就说 "哦,谢谢。"
接着他就问我:"你想做点什么?我是说同性恋这方面的?(What do you wanna do, homosexually?)"
我当时18岁,他65岁,他就那么直白地问我了...... 这种情况要我怎么反应?很明显他对那些客套话已经觉得无聊了,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开始进入正经环节。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他那么做是可以的,所以我就告诉他我不感兴趣。之后他叫了个车送我离开了,我再也没跟他有过联系。
后来我听那个拉皮条的人气坏了,因为我去了什么都没干。他说:“你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那个导演可以在世界上有任何朋友,如果他想睡你,那你的工作就是去陪他睡!”
之后他又把我带去介绍给了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导演Bryan Singer,就是拍X战警、拿过两个奥斯卡奖的好莱坞导演。
那个导演在一个高级饭店给那个中间人庆生,那个中间人还邀请了3个18岁的男孩,目的就是为了取悦那个导演。后来我们被带去导演的家,被领着用了些毒品,我记忆又开始模糊了。但我记得当我醒来时,房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导演两个人了。
后来我为了摆脱那个拉皮条的中间人,就一直跟这个导演呆在一起。但回头看,这两个选择,也没有哪个比哪个好一点。
很多时候我都没有选择。整个过程让我筋疲力尽。
有时他会叫上好几个人一起去他卧室,有时他会让我看着他和别人一起搞,有时他会把我转手给他的别的朋友。不断有人进出他的房间。有时他就在看电视时看上哪个男演员,就会打电话给他的什么朋友,让朋友把那个男演员带过来。
这些对他来说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当时过得很潦倒,丢掉了在茶店的工作,租不起房子,经常去朋友家蹭住。有一次那个导演给了我一万美元让我去找个地方住,之后他就好像拥有了我的支配权。
但我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拒绝见一个给了你一万美元的人,因为如果你拒绝,他们很可能会生气,然后用更多的钱去对付你。
尤其是当你只有18岁的时候,你真的不知道。
我当时就陷在这个循环里,一直在做不好的决定,目睹各种荒唐的人做各种荒唐的事。
很多时候那些受害者都会沦落到露宿街头。那些拉皮条的人会对那些人用各种毒品,让他们精神变成非常态,好操纵他们。我经历那些毒品后还好走了出来,但有很多人都从中走不出来,最后进了监狱,很多人最后就死在了街头。
"我不是说这整个世界都是崩坏腐败的,但一定有着那么一些人滥用他们的权力去操纵一些人,进行思想控制,尤其当有毒品参与其中时。"
我厌倦了看这种事情持续发生在很多人身上。尤其是现在的MeToo运动,它揭露的不光是导演,还有歌手、戏剧演员,是这个产业里的所有人。这种事情自好莱坞一开始就有了,但那些人都能平安无事。
受害者们也一直被告知要忽略掉他们自己还有声音的事实,被告知不要为自己发声,要把头转到别处、别去看这些事情。
我开始写书,我看到了太多罪恶的事情,我必须把这些从自己胸腔里释放出来。
我不管那是个明星还是导演,这是非法性交易的一部分,这必须被制止。
我必须发声。
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个餐厅后厨,那个经理会盯着服务生的屁股看,等没人的时候就对着我发出舔舌头的声音,就像舔西瓜一样。我就说:“不好意思,先生,请不要这么做。” 后来那个经理就因为性骚扰而被解雇了。
但如果你是像一个大导演、在一个权力上游,而不仅仅是个餐厅经理的话,即使你有这样的行为也不会被追究后果。人们会把这种事情正常化,觉得在这个圈子里可能就是要经受这些。那些人即使这么做了,也不会被另眼相看,因为他们有那么多的钱。
钱可以制造出疯狂和瘾,绝大多时候都出生产混乱,而不是快乐。
进入这个圈子里,一开始你的视线会被遮蔽。你拿了钱,跟那些有权势的人在一起,就会想着,也许我能拿到那个试镜机会,也许我能成名,这个那个的。但某个时候,你就会想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做一个坏人。”
你可以做一个好人,依然去享受美好的事情。
"讲述洛杉矶真相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战斗。没有人想听,所有人都盲目追随着他们想追随的所谓真相,他们只想活在梦里、活在幻象里 —— 这一切也确实都是幻象。"
我的家人至今也并不完全了解我的这些经历。
因为在家里的日常对话时,很难把这么沉重的话题拿出来讲。尤其是当你看着那些可爱的外甥侄女时,你不会想说 “来,让我给你讲讲我是怎么被贩卖去做性奴的。”
跟朋友也是,我只有偶尔能找到机会去透露一点出来,试图去解释我的遭遇和我现在做的事情。
我妹妹今年14岁了,当她进入大学时,我想让她平平安安的。我不想让她被强迫参与到各种龌龊的事情里去。
我觉得我对外发声得更多,未来所有人就会更安全。
我之前也接受过采访,参与过一些文章和纪录片。
在死线 (Deadline) 这个网站上的文章在2017年12月发表出来了。《大西洋报》(The Atlantic) 的文章本来在2018年中间就应该被发出来的,但他们推翻重写了这篇已经花了几年功夫写出的文章,又重新雇了人去核实文章里的信息。
庆幸的是,这个当年给了马丁·路德·金发声机会的《大西洋报》最终也还是把我这篇文章给发出来了,虽然我一直等到了2019年3月。
但即使是在马丁·路德·金的年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黑与白,人们不得不为他们的权力战斗、为孩子的权力、为人权战斗。
而我把这个故事讲出去的过程本身就像是一场战斗。
很多时候,真相和事实被人误解为虚构或阴谋。人们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相,他们不相信那些受害者,他们也不确定在向这些作恶的人发出威胁后,他们自己会不会也受到威胁。
但如果我们不说出来,这种事情会继续发生,当那些有权势的人没有被制止时,他们会继续想要得到更多、用钱买到更多,直到他们不再拥有人性,直到他们变成这个产业的一部分,对自己和自己身边发生的事失去控制。
MeToo运动这几年的兴起也让我看到了改变的希望,更让我坚定决心去把事情讲述出来,而我讲述的方式就是通过写书。
我的书名叫《黑暗王子》 (The Prince of Darkness),用虚构的方式去讲我真实经历过的黑暗。跟爱丽丝漫游仙境很像,像是一系列的梦境,书里的主角Oliver是在逛洛杉矶市中心的时候掉进一个黑洞里,然后被一个怪物追。
我自己出版了第一版,当时是有3万字的内容,目前在准备第二版,现在已经有8万字的内容了,并且也已经有出版社对我的书感兴趣。我真的很希望这本书能够被放进书店里,然后我能带着书去做巡展。我觉得会有一些有过类似经历的读者来找我,我很愿意帮助他们、给他们建议、传播希望 —— 做这些我永远都不会感到厌倦。
我想通过这本书传达的信息就是:你得和正确的人呆在一起,你要保留住生活中的光,你不能停留在任何黑暗里 —— 我把此书献给跟怪兽们搏斗的勇士,你们必将穿越黑暗。
后来我给Bret讲了中国MeToo的情况,说了Jingyao这个案子的进展,他说:
"中国的MeToo运动和美国这边没什么不同,区别可能只在于女性作为大多数受害者在中国会更少讨论这些事情,她们也比美国女性在社会上得到更少的尊重。但这些问题同样重要,同样相关。"
他说:我希望我的故事能给他们带来些力量,我也希望和他们一起共同推进MeToo运动的进程。
"因为黑暗终将会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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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到的相关文章与纪录片链接:
纪录片 An Open Secret (一个公开的秘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5GPfMQaj4qo&list=PLmzpJGQrGAsAWioxpRXWJQ_tSU8rvT5gC&index=20
Deadline网站上2017年12月发出的文章
https://deadline.com/2017/12/bryan-singer-teen-ex-lover-hollywood-sex-drugs-party-life-1202216936/
《大西洋报》上在2019年3月发出的文章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19/03/bryan-singers-accusers-speak-out/580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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