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碼的父親
碼的記憶
他所擁有最早期的記憶是這樣的:親生父母已經離婚,他與親生父親一起住,而母親則會定期與他見面、帶他出外玩耍。大部分時間父親不在家,即使回家後也不常理睬他,以致他常與母親埋怨說生活很悶,也很期待每一次與母親見面的日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父親不在家時照顧他的人由阿嬤變成一個「姐姐」,他大概知道她是我父親的新女友,她很愛打遊戲機,他也愛看著她玩。
有一天,母親說晚上會帶他出外,所以需要他睡午覺。然而那時他在看「準後母」玩「超級瑪利歐兄弟」看得入迷,所以多看了一會兒才去睡覺。當天晚上,母親看見他便說:「那位姐姐說你下午只玩遊戲機不睡覺,所以我們只出外短時間就把你送回家去。」他馬上喊冤,但卻不獲相信。
這已是他與父親同住期間的所有記憶,之後的就已經變成與母親同住,與親生父親定期見面(約一年兩次,分別是來送過年紅包和生日禮物)。
每次見面的流程都大致相同:先是早幾天打電話來說他哪天會過來,然後當天(多是黃昏或晚上)駕車到母親家的樓下,他就下樓上他的車,坐在駕駛座旁邊的位置,一輪閒話家常後父親就把「禮物」拿出來,然後就說再見讓他上樓回家了。
其中最令他感到厭煩的是,當每次見面後回到家中還要把在車上的對話內容覆述一次給母親聽,禮物亦需受管制(例如遊戲機)。
大概上大學後情況有點不一樣,就是見面的方式由車上傾談變成吃一餐晚飯(且多是在自助餐廳),禮物多是直接轉帳,也有意無意的渴望有更多更頻密的見面。而不變的則是每次父親都稱呼他原來的姓氏,和回家後的「匯報」。
碼的內心
整段記憶所塑造的父親的形象都是負面的。欠缺誠意、裝模作樣、以金錢和物質的禮物代替關心,最糟糕的是父親送的禮物大部份都不是他的喜好。他國小時就曾收過一部二手的隨身聽,裡面的全是一位他不認識的長輩歌手的歌曲。
所以他不太喜歡這種見面,一方面是大家只不過是有血源上的關係,而無實際感情;其次是母親總會在事前提醒有某些事情不要讓父親知道,而偏偏父親卻總會問到那些範疇使他左右為難。
國小四年級的時候,母親再次結婚,在外人看來他跟一般的孩子一樣有著健康的家庭,特別是後父和他家裡的人都待我視如己出。然而,不論是每次接聽親生父親的電話,還是見面的第一句,父親都要稱呼他原來的姓氏,每次都彷彿提醒著他曾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每次都把他很多不愉快的感覺全部勾出來。這些感覺中至少是被遺下甚至被遺棄。
在成長的過程中,他曾聽母親分享兩件事加強了這種感覺。第一是親生父親覺得要養一個已經很麻煩,就要當時已懷了第二胎的母親墮胎;第二是親生父親只因他女友(那個冤枉他打機不睡午覺的姐姐)不喜歡他,就找母親商量轉移撫養權。結合起來,他就是令父親感到麻煩、是個負累。如非他已出生,是個正活著的人,可能也是胎死腹中的命運,放棄撫養與之相比,已是個較幸運的結局。
而上大學後父親的積極和進取,讓他感到父親一方面覺得我已出身,不需再供養,也好像很乖巧;而另一方面父親自己又慢慢年老,需要「兒子」填補他心靈上或物質上的需要。他不敢斷言父親沒有後悔或抱歉的感覺,但他強烈感受到的是父親看他如一顆有利可圖的「搖錢樹」,令他也看自己不是人,而是物品,自卑感油然而生。
碼的關係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結婚後的幾個月,下班後到捷運站匯合,自從遠遠的看見父親起,他就把左手一直藏在褲袋內,隱藏著他的結婚戒指。心裡極度矛盾,一直叫自己要鼓起勇氣說出來,卻一直在害怕將會引發很難看的場面。經過一輪掙扎,他說:
「以後新年不用再給我紅包了,因我已結婚了!」
他以為父親的反應會很大,會怪責為何不邀請他之類,但那一刻父親竟很流暢很平靜的說:
「結了婚又如何?紅包是個祝福,跟這個無關。」
接著父親又以關心的口吻問了很多問題:
「是否和母親一起住?」
「住的地方多大?」
「是租的還是買的?」
……
他不耐煩的回答了數句後,然後父親就打開了手機的地圖,想他把目前的住所指出來。終於他再次鼓起勇氣表達自己的想法,狠心地回答:
「我不想說!」
「我才不會過來找你的,傻孩子。」
然後,靜下來,父親的頭微微抬起看著上方,雙眼漸紅,開始出現水汪汪(想哭)的樣子。
這個情景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時他心裡納悶說:
「今天的疏遠豈不來自你昔日的嫌麻煩和放棄撫養嗎?別弄到好像只是我很不孝的樣子好嗎?其實我倆根本沒有那種實際的關係,要我裝出很享受與親父相聚的樣子(當然我曾裝過),這對我來說太虛假了,同時也失去了自己……」
飯後,父親說:
「下次與你妻子一起來吧,不要每次都獨自享受。」
然而,父親不知道的是,他早已決定從這一刻起,將這段關係永久打碼。
因為,對他的新家而言,太太有一位岳父、子女有一位祖父,就已經足夠了。
一切的混亂和傷痕,就在他這裡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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