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沉沒

我喜歡末日。

末日對我來說，是浪漫的詞彙 — 在最後的時間裡面，人用力去感受最後可感受的，看盡最後可看的，愛最後可愛的；末日就像是在提醒著人類，他們的擁有，他們的遺憾，他們那些微小被擱放但其實至關重要的。在危難當前，我們被逼去作出最後的選擇，是要去拾回曾捨棄的，還是去追尋尚未得到的。在有限的時光裡，人類有萬千種可能性，而最後我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出當中一種，這種萬中挑一的決斷，對我來說，是最大的浪漫。

那天我們安躺在赤柱一個平台的藤椅上，相偎在一起，察看著天空的變化。

天空從天藍色，慢慢被塗灰，變成灰藍。灰藍色的天空裡透著絲絲微黃的晚霞，我眼前的數棵植物恰好遮住了晚霞的一部分，整個黃昏看起來就像是天空慢慢沉沒下去一樣。

而我和他被包圍在這副景色中，感覺我們也成為了沉沒的一部分。

就這樣， 一切都隨著餘霞沉沒，一切都變得平靜下來。

我看著他的側面，忽然想到自己在愛裡怯懦的模樣。

我希望自己能夠毫無保留地愛人，但是心裡卻也會懼怕。因為理智告訴我，世界沒有天長地久，愛情沒有永恆。我眼前的這個人，也許我們還是有一天，會走到不得不分離的時候。

看不同愛情電影，諸如《LALALAND》、《她與他的戀愛花期》裡的戀人都沒能一同走到最後，即使可以像《About Time》那樣從起點一直走到終點，那還是在有超能力的設定下發生。

如果人們相愛之後終究要分離，那麼為何我們要相愛？我經常這樣想。

其實一切都會像眼前這片黃昏一樣沉沒下去，每個相愛的人都知道。

但是同一時間，我又不自覺想用力感受著這個像是遲暮之時的景色 — 我想像著，倘若我們在很久很久以後，依然可以如此平淡如水地一起察看世界，那也是一個我夢想中幸福的樣子。

晚霞逝去，天色漸黑。我想到《LALALAND》的深藍色，想到結局裡Mia的微笑。最後Mia那一刻到底在想甚麼呢？她是在感傷嗎？強顏歡笑嗎？她是在釋懷嗎？祝福Sebastian嗎？曾經那段如此刻骨銘心的愛情在她心裡頭，到底已經是甚麼模樣？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她一定未曾後悔相愛過。至少我願意如此相信著。

每個願意做夢的人，一定早已接受夢會醒的事實，但他們還是願意做夢。

我喜歡末日。

我喜歡在最後的日子，選擇與相愛的人，共同看著世界沉沒，共同沉沒，那對我來說，是最大的浪漫。

如果這一刻就是世界末日，我們眼前的黃昏就是我們最後的景色，那也是一個相當美麗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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