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听粤语歌
我从小就与音乐挺绝缘的。家里人几乎全部都从事搞通讯和 IT 行业,所以并没有什么接触音乐的环境。加之我唱歌不好听,除了必须出席的合唱之外各类校园歌唱大赛和我基本没有关系,选观众都选不到我。至于印象中第一次正儿八经对听歌这件事情产生感觉是因为坐车的时候在放 CD,其中有一张 CD 第二首歌是《夜曲》。
我感觉《夜曲》很好听,但问题是我听不清楚里面唱的是什么。于是我只能根据断断续续听出的词来想象里面写了些什么。这么多年了,我脑中还有当时想象出来的场景:黑墙,两只翅膀巨大的乌鸦和黑色的满月。当时我总感觉表达出对一首歌曲的喜爱是件很难为情的事情(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很少表达对任何事情的喜爱,不过现在的我完全相反)。幸好《夜曲》是第二首歌,所以我总是把播放器变成从头播放,这样等三分钟就能等到《夜曲》——结果后来我爸妈以为我喜欢的是第一首歌。不过喜欢《夜曲》这件事我到最后也没和别人说过,因为听同学聊天的时候发现她们认为从《七里香》《东风破》开始听周杰伦才算是真粉丝,有种优越感,从《夜曲》开始听的都是跟风。
虽然说我小时候对听歌这件事感觉不大,但我却特别喜欢《水调歌头》这样诗词改的歌曲。一是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听,学校天天都在光明正大的放;二是我本来就喜欢古诗。教科书讲完古诗后的背诵并默写全文对我来说好像是一种恩赐;反正作业也要抄课文,抄古诗总比抄作文范文强多了吧,主要是字少。在关于古诗的种种事里,我最喜欢边走边在脑中默背并且想象诗中的景象。「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或者是「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这些句子不是诗人写在书上的,而是我一闭眼就在我脑中徐徐展开的画卷。我一度以为古诗就是我的自我的一部分,只不过是被别人先写出来罢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年拿着 MD 听周杰伦的同学们都开始认为听周杰伦是怀念青春,而我则开始拿起了 MP3。不过我今天要说的并不是周杰伦,而是陈奕迅、谢安琪们的粤语歌。
我现在思考为什么我喜欢古诗时,感觉有两个特别重要的原因:一是古诗有细节而不细碎;二是词语有距离感。二者结合在一起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一旦我把自己的想象注入到诗词之中,他们就永远属于我了。有一些场景纵使往古来今也仅仅出现在我一人的脑中出现过。而我在粤语歌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特质。
我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听粤语歌,是还在上学时有天晚上住朋友的宿舍,他循环播放了一晚上《浮夸》。《浮夸》是那种一听就会喜欢上并且会一直喜欢的那种歌。于是他循环播放,我循环陪着听。我不会粤语,但里面有不少词我还是能听懂的。于是我就在思考《浮夸》说了怎样一个故事。很遗憾我现在记不住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因为我一心希望我朋友先别放歌了复习下第二天的考试吧。
不过拜此所赐,我开始主动找粤语歌来听。对于母语是普通话加东北口音的我来说,粤语歌有些地方和古诗神似:因为只能听个半懂所以歌词对我来说相当于一个框架而已,就像是只给了开头结尾的故事,中间全靠我自己去想;而是因为语法上有一定的区别,所以比古诗给人带来的距离感还要强一些。二者在一起造就了我独特的粤语歌体验:想象着故事然后听歌。
和小时候默背故事的时候一样,我喜欢边走边听。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倾向于走路上班,这是作为一名中二少年在现实世界里寻求增强现实的不二法门:边走,边听,边想象。最爽的时候,会感觉头皮有些微微发麻并且能感受到空气轻拂汗毛,仿佛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包裹在我的身上:里面是我和我的世界,外面是真实世界。比做白日梦可爽多了,白日梦哪有自带 BGM 的啊!
比如在听《一丝不挂》的时候,里面听的最清晰的一个词是「直飞天国」。直飞天国?对天国最渴望的人应该是太宰治先生吧?一个青年,一个怪笑着的青年,走在路上对万事万物冷眼旁观,最后挠挠头说上一句:枉为人类,抱歉。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上天去了。
对了对了,《浮夸》;为什么我总想到一个没人说得上话的普通人?就好像千千万万的平凡的人一样。但是,最后这个人变成了《一句顶一万句》里那个牛爱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追求真心去了。
不过也有梦碎的时候:第一次听《我不是伟人》的时候,我脑补出一个弗兰肯斯坦式的科学怪人。彼时我正在构思一门课的毕业作品,要拍摄一部十多分钟的视频。视频的主题和技术、神和人有关。我心想这歌不错啊,改改歌词找个人来唱一遍,能当视频的主题曲了。我每天都在听,不断思考改把歌词变成什么样子。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有人在放《独家回忆》(《我不是伟人》的国语版),这歌怎么是讲爱情的啊!后来不论我再怎么听《我不是伟人》,脑中出现的总是爱情画面。完,气氛不对。到最后这部视频也没有主题曲。
但绝大部分时候,听歌想象这件事对我来说都很适用。夏目漱石在《草枕》的开头说「发挥才智,则锋芒毕露;凭借感情,则流于世俗;坚持己见,则多方制肘。总之,人世难居。 愈是难居,愈想迁到安然的地方。当觉悟到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同样难居时,便产生诗,产生画。造人世的,既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左邻右舍的芸芸众生。这些凡人创造的人世尚且难居,还有什么可以搬迁的去处?要有也只能是非人之国,而非人之国比起人世来恐怕更难久居吧。 」夏目漱石认为「人世难居」,我基本上是同意的。但一定要试图搬到一个理想乡一样的地方去吗?我看不见得吧。
沉醉于粤语歌和自我的幻想中,这是因为现实的确不尽如人意,总是要想象一个更美好的故事或者更美丽的世界。但按下暂停键摘下耳机看到眼前可能繁华可能荒芜的真实世界后,听歌的真正意义才刚开始:毕竟理想乡已经不需要你我为其努力了,只有眼前的这个世界才值得我们为之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