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izen沙龙文字整理+PPT | 方可成 x 刘致昕:我们与真相的距离(上)
整理:三奶牛、黑糖、小草
校对:方可成、刘致昕
P.S. 由于全文较长,故将此稿分为上下两篇发布,上篇是两位讲者的各自讲稿内容,下篇为对谈及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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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致昕 - 真相制造】
各位晚上好,我是致昕。我现在在台南,是一名在台湾工作的记者,服务的单位叫做报导者,它是一个非盈利的独立媒体,是由个人捐款而成的没有广告也没有付费墙,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机会看过我们的网站。
今天很谢谢主办方的邀请,很荣幸可以跟方老师在同个活动里跟大家分享今天的题目。我听说今天参加沙龙的听众有一些是跟媒体有相关、或有是媒体背景、或是未来对媒体有关注的朋友,我也很期待跟大家多交流。接下来的20分钟,我会很快地从这本书里面跟大家分享一些跟今天主题有相关的内容。
目前看到的画面是我的书的主视觉,这本书叫《真相制造》。这是一本蛮特别的书,它集结了过去五年来我在八个国家的采访。过去五年在不同国家间跑来跑去,不知不觉地就对于假新闻对人的影响,以及对社会的影响这件事情一路追下来了。在疫情发生的这个时间点,相信大家对假资讯的影响都有很深的体悟。在这个情况下,这本书用18万字让大家看一看八个国家的比较。从2016年到2021年,关于假新闻,或是资讯操纵、真相制造,我们经历了什么,有哪些人在做这些事。
这本书里面有八个国家的人物故事,所以副书名包括圣战士妈妈,也就是她的小孩参加了ISIS伊斯兰国成为了恐怖组织。那从圣战士妈妈到农场主、到政府的小编,这本书让大家活生生地听见,他们在做的事情怎么影响到每一个人,以及他们怎么思考,还有在这个年代之中我们每一个独立个人跟整个社会可以做的选择,以及他们给的建议。像剑桥分析,这种自己操作假新闻的人,他在书里面给了特别深厚的建议。你可以说他脸皮很厚啦,但我觉得也是蛮不吝的分享。
今天的20分钟会比较多从我在现场看到的人、事、物以及我的观察,来跟大家分享在这个年代里面,我们能够做些什么,然后真相制造商人怎么样影响我们的生活。
我们在讲的真相制造有三个最基本的元素,我想大部分人都理解了。但在最开始我想展示这三句,让大家一起建立一个共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结合各个社会、各个国家的结构性因素,就会出现过去这几年出现的假新闻、不实资讯对每一个社会的实质影响和破坏的状况。以上这一段的对话是我跟Ben Nimoo前几年的访谈,他现在是Facebook Global IO THREAT的带头人。他之前是另外一个智库的负责人,现在被recruit到Facebook了。我觉得这几句话给大家一个很好的共识。那接下来我们就进入,真相制造业的这些商人,怎么样利用刚刚三个降低的门槛赚很多钱,或是在生活里面大量地影响我们。
“假新闻”背后的真相制造商人
其实我不太确定今天参与沙龙的观众,大家平常最常碰到的不实资讯是哪一类的。是健康类的吗?还是交友类的?社会性的或政治性的?娱乐八卦或国际形势?大家可能常常会看到谁死掉啦,或是谁和谁在一起啦这样的不实资讯或假新闻的头条,大家可能就特别好奇就点进去了。其实,一开始大家在关注这个议题的时候,大家会自然而然地跟政治有关系的,也就是跟时事经济这些事情是有关的。不过在我调查的过程中,走到了台湾的各地,在印尼、印度这些国家可能也都是,其实最常红的一类假新闻是这种健康类的,它是最久远的一种不实资讯。
为什么呢?因为其实不分年纪的人,对于健康类的资讯都有兴趣,不管是年轻一点的想要长高、想让自己的身材变好,年纪大的不想让自己有一些病痛,或是再年纪再长一点就会觉得我的三高、痛风怎么办。其实不同年龄层都可能被健康类的所吸引,这是在很多平台上,或是不同国家,都很看到健康类的资讯特别流行的原因之一。
PPT展示的是“一杯牛奶加上它,三高、痛风、癌症都不见,太神奇了!”不知道今天晚上的听众们有没有看过这个,这个是我在台湾的乡间,去参加那种在晚餐时间之前,大概四五点,阿公阿嬷大家没有事情做,就在里民中心办活动。其中一场活动,我跟着这些事实查核者,或是媒体素养推广者,去到那边,发现阿公阿嬷对于这个新闻是非常有感的。他们就是会“一杯牛奶加上它”,这个“它”可能是各式各样的蔬菜,你能想象到的都有可能,比如地瓜叶,或是山猫(龙须菜),不知道大家用词一不一样。总之一杯牛奶加上某一样东西之后,它就会变成一个很神奇的事物。
我不知道大家看到这张图感觉如何,但我们听见的是在很多社区里面的里民中心,每天早上里长可能真的带头打这样的地瓜叶牛奶,给村子里面的十几位老人家,当作一个里民服务或是集体行动。这样的新闻是真的会影响到地方的长辈的。还有更多更流行的,比如当你烫伤的时候怎么办,就要用冰冻的面粉敷在你的伤口上,所以很多阿公阿嬷冰箱里面就会冰着一包冷冻的面粉,因为ta很怕煮菜的时候会烫到ta。这些我们可能会觉得荒谬的东西,可是它实实在在地影响大家,而且它不是只有一篇而已哦。
像这个就是香菜水的功效,你随便一找同样一个标题或类似的内容,可能就会有好几支不一样的影片或不同种文字。所以它不会只有单一的一则消息,而是散播在不同平台上,同样的内容由文字或影片这些媒介出现在我们看见的社会不同角落里面。
因为我调查的时候是跟着这些阿公阿嬷,我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好奇说,他们是从哪里看到这些东西的。那大家可能在内地比较多是用Wechat或Whatsapp,但在台湾最流行的是Line、Messenger,所以很多长辈都是从Line群组里面看到这样的内容。我们就看了那个长辈的手机,那个Line里面有点可怕,就是很多个不认识的群组、内容农场都加了他的好友,然后每天就这样跳这些信息出来,就推波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多争议性的、乱七八糟的消息给他。我的追查就从这边开始,想知道那是谁在做这些香菜水也好、地瓜叶牛奶也好,或是政治类、煽动型的、国际政治经济的不实资讯。
为什么要瞄准这些台湾乡间的阿公阿嬷?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产业?我的追查就是这样开始的。我跟着阿公阿嬷告诉我的这些新闻去查了那些网站,我发现其实那些是一些内容农场。这边定义一下内容农场,就是它并没有揭露它是谁,并在它的网站规范就直接明文说我不为内容的真实性做保证,网站里面所有对你有影响的事情都不是它的责任,你没有办法辨识它每一则新闻、图片的来源。
总之,你不知道它是谁,但它却传播一些可能让你有兴趣的消息。我发现我可以加入他们,也就是我可以像wordpress或是medium任何一个blog一样,我申请账号之后就可以加入内容农场,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就可以写出文章来,成为阿公阿嬷看到的作者之一。
加入他们后,卧底所见
那进去之后会看到什么呢?这是我进去之后在网站后台看到的界面。这边大家仔细看的话有蛮多资讯的。你会看到最上面这一排有参数、控制面板、点阅、日爆(当日整个资料库里流量最高的文章)、好文、关注、学生(里面向你学习、当你下线的这些新人),付款资讯,新的规则等等。它会给你一个会员编号,当时我是10636号,我每天最多可以写500篇文章,这边会有我的收入,仔细看的话它的币种是新加坡币。下面就是你每一篇文章的数据,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资格发文,所以还没有任何的数据。
再看这边,这边是参数,也就是每写一篇文章你可以拿到多少钱。像是如果有千次点阅,我的收入就是2块钱新加坡币,接下来我可以调整我的撰写奖励,师傅(我的上线)奖励或学生(我的下线)奖励,也就是一篇文章赚钱进来之后我怎么和其他人分钱。那必须累计到200块新加坡币,它才会付款给你。这些是你一旦成为内容农场的一员,就可以看到这些面板。
接下来你再做什么呢?像图上就是一个专门做影片的,我也可以直接复制别人的在我这边上传,右边栏可以看到有谁的影片做的比较好。如果大家有看过这样的影片,里面就是一个人工智慧程式机器人念的语音,而不是真的人,字幕也是自动化地打上去的。所以其实他们会告诉我说,他们会挑比较好的文章,自动化生产影片并且上传。
这是另外其他的案例,也是各种各样健康类的内容。
我成为会员后,就会有一些规范和付款的程序,我就在好奇说是谁在来付这个款的。看到他们的联络有一个telegram群组,我就进去了,以下是我进去之后看到的事情。我就在那个Telegram群组里面卧底,在里面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观察他们在谈什么。
我不知道大家知不知道大榴莲群?如果有关注这个题目,这应该是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的一个品牌。那时候我进去大概有4、500人,里面很多是简体字,很多人在马来西亚、新加坡,也有人在中国,有人在台湾。谈论的内容就是怎么赚钱,怎么应付平台的规范,我的账号坏了去哪里买新的等等。会看到他们常常会问老板什么时候付钱,然后这里置顶的消息是“后天付款,大家加油”。
那个老板是谁呢?后来我终于联络到他,其他农场的人告诉我他是一个base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两地之间的中国人。他买下了大榴莲这个平台之后大量地去营运,所以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内容农场平台背后是同一套架构,由他来做主导。如果你要赚网络广告的话,肯定要有一个账号嘛,那我们去比对那些账号,发现他手下有4、500个网站都是他的,所以他算是一个小有规模的内容农场主。
后来我们的文章出刊之后,他就很生气地来找我,威胁我,大概骂我骂了48小时,让我把文章下架等等。还好我们都没有乱写,有凭有据,文章还在,后来我们也翻译成英文,后来很多关于内容农场的国际智库研究报告里面都有引用我们这篇调查的文章。
刚刚是一个举例,也就是任何一个random的人你想打工、申请一个账号进入telegram之后,就可以和这些人跨国地一起打工、发布内容。这些文章你丢到微信群组、Line群组、Facebook上面,只要你有吸引人进来就可以赚到广告流量。
像这样的兼职工作,其实行之有年了。你随便在网络上面搜寻,其实很早几年之前都会有这种广告,希望你可以加入他们。刚刚讲到,现在科技更进步,这些科技让你散布这些讯息变得非常简单,像这个大家应该也都听过,叫做权控软体,这个是专门做Line权控的界面。
行内的人都知道,只要你稍微付一点钱,就可以买到这个软件,之后就可以大规模自动化的、不需要花太多力气的进入很多号称是私密的line群组里面,然后就在这些不认识的人里面乱发消息,而且是自动化的,然后你可以先排程等等。如果你愿意再付多一点钱的话,每个权控软件还会教你每个平台目前推出的社群规范,所以你的账号可能就比较不容易被banned。
虽然内容农场行之有年,但它这项科技出现之后,它的影响力就可以越广、越远,然后他们赚这笔钱的方式就可能越多。不只是台湾,全世界的大环境种,大家上网的比例和时间、人口是不断不断上升的,这是无法回头的路,所以这笔生意就会这样不断不断地做大。而所谓的不实资讯、争议资讯正是更容易让你点阅进来的那一些煽动性的、juicy的东西,所以它在这些所谓真相制造的business之中,永远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火种。
这个人的生涯就讲了真相制造链的演变。我们刚刚看到的是华文的世界,那这一位他的名片就写:不小心帮助川普当选总统的人,就是脸皮相当厚,也相当知道帮自己打广告。他就是北马其顿的网军教头,那时候我有采访到他。
他其实是从部落格时代就开始写这些他认为的“好看”的资讯,他就是copy&paste英文媒体的包括体育、NBA的消息,因为他喜欢打篮球。他自己学架网站,然后就复制贴上,没想到就有广告商拿着广告来,希望可以在他网站上面投放广告,他就开始赚到第一笔现金。没想到就从部落格时代演变到电子邮件、各式各样的社交网站,甚至现在的Instagram、Tiktok,接下来就是半封闭的、私密的通讯软件。
他看着这样的business model和使用情景不断地出现,但发现他找到的生意方程式从来没有被打断过,因为其实大部分的主宰性的平台还是靠着广告作为营业项目的核心,大多数的收入还是靠广告,所以需要流量。而他正是那个能够生产然后带进流量的内容生产者。他现在也更懂得如何用社群媒体去投放他的内容,找到对他内容会有兴趣的人可以更快地把这些流量引入他生产内容的网站,赚到更大笔的广告收入。
他就是经典的,刚刚讲到的三个门槛降低后,他的广告钱就不断地进来。只是像这样的商人在民主选举,或政治类的利益行为者进来之后,他们可能就可以是被雇佣的佣兵之一。后来的调查会发现他们的内容网站不纯然是他们自己想要写什么就写什么。你会看到美国极右派的政治人物跟他们一起联合,然后希望可以从他们这边蹭到一些流量,或是说外包,请他们帮美国的极右派网站做内容等等。所以像这样的商业行为是可以被外包的,最知名的可能就是剑桥分析这个案子。
那我们接下来看一下剑桥分析也好、北马其顿的网军教头,又或者是我们最开始看到的打工仔,他们其实都是在同一条真相制造链上,只是他们的位置不太一样。
这张图可以让大家很明确地看到这个真相制造链大概分成哪及部分。我们先看白色背景的部分。他们是有拿薪水的,所以他们会有不同的阶层,最高的指挥官客户会告诉你我的需求是什么,接下来这个最高位置的测试,就是透过社交数据的分析也就是像剑桥分析那样子的公司,就会去读大家现在的社交情绪是什么,去找可能的TA(Target Audience),然后判断他们要生产什么样子的内容,要做什么样子的operation。那第二层就是执行策略的人,他可能就是可以生产这样的内容的人,他也懂得怎么样执行这样子的策略,并且读出最新的风向,回报给上层。最底层就是这样子的打工仔,或是说你手上有好几百、几千个账号的执行的人,或是你是一家内容农场公司,去大量地复制,然后去人工或用机器人程式去撒,把上面传下来的内容撒出去。到这里都是以赚钱为主的。
下面深色背景的就是没有赚钱,但是他们觉得他们看到的内容满足了他心中的认同,以及他在这个世界所认同的价值观,所以他自愿性地分享了从上面传递下来的内容,而不知不觉成为了这个真相制造链上面的其中一员。这样子的分层可以让大家看见,剑桥分析、北马其顿网军教头,打工仔或是我们自己可能在这个真相制造链上分处什么样的位置。
最后一件事情必须要说,其实刚刚谈到的这些小的商人,他们赚钱的方式都建立在最大的平台,刚刚讲到以广告为主的营运模式之上,所以大家近年来大家谈论的讲facebook这个万夫所指的平台。那2016年川普当选的时候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所以2018年期中选举之前,创办人扎克伯格自己就写了3000多字然后发表说他们想要改变。他给了两张图,说现况就是这样子的,当内容越靠近社群规范红线,也就是可能是有争议的、包括不实资讯的、或是有诽谤、仇恨的,其实这些消息创造出的互动数是越高的,也就是虽然大家嘴上说我们讨厌假新闻和不实资讯,但身体老实的。他希望他的演算法改变,当侦测到这些内容靠近社群规范红线的时候,他希望可以调降它的触及率,让这样的内容得到的互动是降低的,上图是2018年他在期中选举压力下做的宣誓。
我们看一下2020年这一次的美国总统大选,脸书到底有没有改变?大家稍微读一下这些文字,其实根据这一次总统大选之后的调查报告,是没有变的,含有争议资讯和不实内容的post在脸书上面依然是互动最高的内容,这些粉丝页也依然是在脸书上面足以影响公共讨论的那些主力。所以其实,扎克伯格从2018到2020,他没有变,为什么?因为脸书需要盈利的压力依然在,而看起来这还是他们首要追求的方向。
刚刚是让大家看一下,我们在讨论这些大大小小商人或是平台业者,其实他们只要为了赚钱,而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不实资讯和争议内容可能是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那我们在看待这些不实资讯的时候可能就要做一些心理准备。今天讲的可能是大型的平台,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那一些在黑暗里面,或者说我们不惯用的平台。
这边列出书里面提到在德国极右派新纳粹意识形态的这一些人,他们使用的平台其实就有至少九种,可能中国大陆相对熟悉的就是telegram这个平台,这些封闭性的平台里面,能够造成的同温层效应或是极端化的力道可能就更强了。而且这些是没有人能看得清里面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他们可能不全然是以广告为主,这样的行为可能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他可能无法受到现在的讨论跟规范的控制。但我们很肯定的是,那样极端化的力道会持续地在各大平台出现。所以当我们在讨论平台、商人的时候,其实还是要注意的不只是我们现在关注的那些平台而已。
以上二十分钟快速地跟大家分享了快速真相制造链的商人。书里面,除了揭露真相制造链之外,还告诉大家谁雇佣,他们创造出什么样声量的战场,逼得政府的小编也要加入,他们的手法是什么,以及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人们彼此之间怎样沟通,政府跟人们之间怎么沟通,为什么我们今天有办法沟通,媒体该怎么办,为什么大家明明知道是假的但大家还是这么爱它。那接下来其实是看到很多在各个国家的人他们的选择是什么,他们怎么对抗。我觉得这部分的采访对我来说,作为一名记者,我看到那些选择、他们的对抗和心中的信念,对我来说是可以帮助我一直把媒体工作做下去的动力之一,而该怎么办这件事情就要回归到每个人的生活里面了。
这是最近一份我跟澳洲的智库一起合写的一份paper,讲的就是亚太地区在线上shadow economy,就是可雇佣的网络上的影响者,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在网络上搜寻。
这本书在各大电子书的平台上面都可以找得到。这本书也有做podcast,如果大家在读书之外想用听的,我们针对书里面没有办法放进去的,或是请到书里面的主角直接来跟我对谈,有点像Netflix上面那种影集后面幕后花絮的感觉,希望能让大家更能进到书的内容,也听见那些故事,所以你在podcast平台上面搜寻“真相制造”,可会看得见这档节目,欢迎大家看完、听完之后多多给我一些回馈和指教,谢谢大家的时间。
【方可成 — 假新闻流行的背后:公共生活的腐蚀】
谢谢主持人,非常开心可以来分享,特别是刚刚听了致昕的分享,觉得非常棒。我还没看这本书,但我特别期待,因为我一贯强调要去到信息生产的幕后,不管是生产优质信息、调查报道的幕后,还是去生产假新闻、谣言的幕后,其实可以说是最直接切入到假新闻问题、虚假信息问题乃至新闻媒体的整个生态问题的一个方式了。所以我觉得这些都是非常棒的具体的案例。
我的分享会稍微往里面的层面、更抽象一步,不是对具体案例的探讨,而是一个背后的一些理念的探讨。对这些理念的思考也是来自于具体案例、问题、现象的观察,我想从事实核查说起。
从事实核查/辟谣说起
刚刚致昕说到,有很多人在生产虚假信息,有内容农场、专门为政客服务的机构,其实也有很多人在试图核查媒体、政客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做事实核查的人在很多国家都有。在美国,从2016大选后开始,就有不少媒体机构(开始做事实核查),其实在之前就有,但在这之后变得更加兴盛。那时候我自己在新闻实验室上面写了一些关于美国大选的事实核查,我自己也信赖给大家提供更准确、更优质的信息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但观察全球的事实核查的机构这些年来做的事情、乃至整个世界假新闻的变化,其实能发现事实核查至少不可能是一个万能药。虽然那么多人在说事实核查,但它并没有从根本上来解决我们面临的虚假信息的问题。不是说事实核查不重要,它非常重要;实际上我上周和我认为是中国大陆唯一一个在做独立、客观的事实核查的机构“有据”的发起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他也发现做事实核查很重要,但有很多具体的限制。
1. 事实核查内容传播时遇到的困难
1.1 传播度远小于虚假信息的传播
因为很简单的道理,事实核查的内容即使不被审查、删改,让它自然地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它的传播度也是远远比不上那些谣言和虚假信息的。因为虚假信息都是往最能调动你情绪的方向去写,而事实核查的内容有时候不得不去做一些相对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写法以保证中立性和客观性,但这样的内容在社交媒体上传播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1.2 传播的圈层非常有限和固定
另外一点是,不光是整体的传播度,比如说一篇文章有1万个人看,但如果这1万个人是在中国人里面随机选的话也挺好的,但问题是可能这1万个人永远都是这1万个人,而且他们本来就对信息质量有要求的人,也就是说他们是最不需要看事实核查内容的人,但往往已经关注他们公众号的人就是这些群体;而那些最需要看事实核查的群体其实很难看到这些内容的。所以刚刚聊天区里面也有人提到,从讲座的受众来看我们其实也是一个同温层,很多类似的讲座每次覆盖到的人相对来说也是比较有限和固定的。
1.3 “我就看看图个乐子,干嘛那么认真?”
就像有人说的,“看到可能也不会信”,有的人可能会说:“我就看看图个乐子,干嘛那么认真?”他会觉得自己看看关于阿富汗、美国之类的新闻,就是想心里爽一下,你干嘛要这么一本正经板着脸跟我说这个是假的呢?我根本不想care这个事情;或者有的人会说,“你说的就一定对吗?”,会反问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说法,会使用中国网络上“杠精”的姿态来和你对话。有的人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这确实是一个自我确认的需要。
1.4 “辟谣”被挪用为一种信息控制的手段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是,“辟谣”也可以成为一种信息控制的手段。 这一点我相信其实在去年年初李文亮医生的案例中是非常明显的,包括在其他越来越多的案例中也是一样,会让人觉得“辟谣”已经变成了官方发布信息的一个方式、一个包装。
所以事实核查内容会遇到很多困难,这些给我们的启示是,事实并不是后真相时代的特效药。 2016年这些现象刚出现的时候,包括我自己也会觉得说,OK,假消息生产出来了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要和它们正面对抗,我们要去一个个核查它们为什么是假的,以揭穿其中的虚假、提供更多的事实进行正面的搏斗。如果是这是一种正面搏斗的话,那我们显然是失败得很彻底。
我越来越意识到:虚假信息的流行并不是因为谁太笨,也不只是几个坏分子导致的,它的背后是一个更加结构性、更加深刻的问题,是整个社会公共生活的衰退。如果我们不能去修复社会的公共生活的话,那我们面临的虚假信息流传的问题很难得到根本性的改变。从这个角度上说,一方面会让人更加悲观,毕竟这个东西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但另一方面也能给我们更加积极的启示,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参与公共生活,那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在这个公共生活中都能做一些事情,从一个很小的方面去做一些修补,让状况变得稍微好一点呢?
2. 社交媒体平台的畸形激励
接下来我会具体讲一下这种公共生活的衰退是怎么体现的,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社交媒体平台的畸形激励,实际上刚刚致昕也已经提到了一些。包括我和有据核查的创始人聊天的时候,他也总结说其实中国大部分制作虚假信息的人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赚钱。
2.1 “注意力经济”模式之下,最大化engagement
为什么制作虚假信息会变成一个商业上的赚钱的事情呢?那还是因为社交媒体平台的原因,是因为平台设置了畸形的激励机制。在“注意力经济”模式之下,所有的平台都要最大化engagement。这个engagement指你对他的使用、点赞、分享、评论等,它要不断去增加这些数字。而虚假信息更有利于增加这些数字。
我觉得可以以传染病的模式来理解,因为从去年疫情开始大家都对传染病的模式有了比较多一点的理解。比如R0,指的是在外部不干预的情况下一个带病毒的人可能会传播到几个其他人,如果R0值小于1的话,在社会中的疫情就会逐渐消亡;但大于1、2甚至3时疫情则会迅速扩散。其实用这样的方式来理解的话,虚假信息在社交媒体上本身自带的 R0 值时特别大的,因为它会刺激你的情绪反应和分享欲望。我们在社会中面临一个R0值特别大的传染病时,我们会隔离它,无论是无症状感染者还是患者。 但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平台做的事情根本不是隔离它们,而是进一步将传染源的影响力放大。就好像发现你有病,却有意地将你送到公共场合、 拥挤的公交地铁里、1万人所在的球场和演唱会现场中, 让你更进一步放大自己的影响力。我认为这就是本质上平台算法在做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内容会增加engagement,会增加平台的各种数据、流量。
所以以传染病的模式来理解,平台就是在背后提供了一个最主要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平台所创立、设计出来的规则,那么多虚假信息,包括那些致昕刚刚所展示的内容农场,根本上不会存在。这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所以说为什么社交媒体平台在美国面临非常大的压力,因为大家都更多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传染得更多,账号领到的分成就越多,这不是一个隔离的机制,而是更加鼓励你去传染别人。
就是在这样的激励之下,许多人找到了这样的“财富密码”,这种“财富密码”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做镜子,而不是窗户。我之前看到的一个说法,区分了镜子和窗户——一个让你看见自己,一个让你看见世界。其实作为媒体来说,最好的媒体我认为是提供一个窗户,通过它你可以去看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但通过镜子,你看到的是你自己、你对自己的确认。但是因为人的内心有这种自我确认的需求,所以社交媒体上的人发现到处都是镜子,很少有窗户,因为所有人都希望你看到自己、自我确认,而不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往外面看看。毕竟你往外面看,你得伸出头去看看那个不熟悉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你在镜子里面看到自己的时候,你会获得很即刻的自我满足、自我享受的感觉。
3. 畸形的社会心态
后真相时代到底是什么?当然是真相时代之后的时代。那真相时代则是笛卡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但在后真相时代里则变成了“我相信,所以我是正确的“。我们能看到这里面强烈的自我确认的需求。这也引出我想谈的另外一个方面,这种溃败的公共生活一方面是社交媒体平台导致的,但另一方面其实也是整个社会心态都发生了一种畸形的变化。
3.1 自我确认的需求胜过了开放探索的需求
其一是自我确认的需求胜过了开放探索的需求,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大家照镜子的需求胜过了通过窗户看到外面世界的需求。
3.2 以斗争为纲
其次是一个在中国大陆非常明显的现象,即以斗争为纲;不像文革时期仅仅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现在是以全方位的斗争为纲,强调“敌我矛盾”。“屁股比脑袋重要”,这是我之前针对中国大陆社交媒体非常流行的“歪屁股”这种表达所总结出来的一个要点。所以在这样的社会状态之下,必然会使人们对真相的需求变得没那么大,大家会觉得在大是大非面前还谈什么真相、科学呢。所谓的大是大非胜过了你对真相的需求,即便你提供再多的真相,也不会再去关心了。所以这可以说是一种既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合流形成的一种畸形气氛。
3.3 虚无和犬儒
还有一种是虚无和犬儒的心态,即“什么都不重要”的心态。这种心态很容易让人觉得,“你跟我谈什么真相,有什么真相吗,这世上根本没什么真相,什么都是相对的“,所以“你以为你做的事实核查就比内容农场做出来的东西真多少吗?我并不觉得“。在这样的心态影响之下,你当然没法跟对方谈为什么需要去看更多的真相。这一方面和社会、政治参与感的不通畅非常相关,你会觉得这个世界、社会或者具体的政治生态中确实无法参与其中,你的声音确实不重要,所以这会影响你对真相是否接受的虚无心态。
我刚举的是中国的例子,其实在美国也存在这种心态。皮尤研究中心对美国做的一个民意调查,里面探讨受访者是不是觉得做事实核查的人是有意偏袒某一方。左方黄色表示同意,而右方红色则相反,认为事实核查者相对公允。我们可以看到,对于共和党来说,有70%的共和党人受访者觉得事实核查平台都是在有意偏袒某一方,他们认为的某一方具体就是指民主党、自由派了;而在民主党人这一方,则只有29%的受访者是这样认为,69%的民主党人则认为核查机构是比较公平的,与共和党人的结果互成镜像。所以现在美国事实核查机构面临很多的问题是,他们的内容很难到达共和党人,因为对方根本不相信,认为你所做的事情是为了成为民主党、自由派的宣传机器而已,从根本上质疑了其可信度。而且这个可信度很多时候已经没办法再用逻辑、事实、科学来跟他们argue,因为这些也被他们质疑、推翻。
4. 虚假信息也是一种审查
新浪微博上有一个人叫“破破的桥”,他其实经常做一些事实核查、舆情分析的事情。他之前发了一个关于日本福岛的帖文,因为早些时候有关日本福岛被污染的海水、海产品的谣言涌现,很多人则去问他为什么不去核查这些消息,质疑他是不是被“打脸”。他则回应说,关于这些消息的事实核查自己早就已经做过了,甚至在15、16、17年时中国的官媒都已经进行了辟谣;但到19年时,他撰写的关于福岛农产品和水产品安全相关的辟谣文章就已经在半官方平台上不能刊登了,21年官媒自己写出来的文章也要被删掉。而能发表的文章,都是污染很严重。正如我们刚刚所说的,这种畸形的舆论生态确实很大部分是这种政治层面、政府的干涉所导致的。
对于这种政府方面的干涉,我们需要认识的一点,是**虚假信息也是一种审查**。我们在说到政府的审查的时候,往往说的是删掉的内容、封掉的网站、炸了的号。但其实这本很经典的书 Censored,它正是研究中国的网络审查。作者在书中提出,其实在审查中间还有一点叫flooding,意思是用无关的、虚假的东西来淹没你,之后自然而然看到真相的概率也就变小了。所以虚假信息更容易被获取,也就降低了真实信息被看到、被接受的概率。所以这也是我们可以深入思考的一个方面。
5. 影响虚假信息传播的宏观因素
另外有一篇论文也指出,制约虚假信息影响力其实是需要一些宏观的条件的。里面对比了各个国家民众如何面对虚假信息的情况,我们能看到左边得分最高的芬兰、丹麦、荷兰这样一些相对北欧的国家是对虚假信息抵抗力最强的,而最右边的美国则是一个对虚假信息免疫力很弱、虚假信息很容易流行的一个国家。
作者运用了多项指数来衡量:
第一是一个国家极化现象越严重,对虚假信息的接受度就会更高,而这一点在美国则体现得最明显,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分化特别严重。
第二则是对媒体的信任度,信任度越低,对虚假信息的接受度也会更高。
另外,如果一个国家有很强大的公共媒体,那民众对虚假信息的接受度实际上会更低、会有更强的免疫力,而在美国也没有很强的公共媒体的存在。
然后是市场规模,如果你的市场规模更大则意味着有更多的钱可赚,其实去生产虚假信息的人也更多,社会中虚假信息的情况也会更严重。
之后则是民粹指数,这一点相信不太需要多加解释,民粹气氛更浓烈的地方显然是更有利于虚假信息的传播的。
Shared media则是说大家看的是不是同样的媒体,如果大家都看同样媒体的比例更高的话免疫力也会更强。
最后一点是社交网络的使用率,如果使用社交媒体越多,则越容易受虚假信息影响。
我们能看到这背后存在非常多不同层面的因素来影响一个社会是不是有利于虚假信息的流行。所以,抗击虚假信息需要的是改造整个公共讨论环境和公共生活,那有哪些是可以做到的呢?我当然没有办法给出一个非常明确的行动方案,但我们至少可以从几个更加可行的方向来思考。
6. 哪些是可以做到的?
6.1 塑造良性的商业模式
其实刚刚致昕所讲的内容农场案例时,我就想说既然这些做内容农场生意的人可以发动普通人或中老年人,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通过网络来从事这样的生意,那我们有没有办法为真实的、优良信息的传播塑造一个更好的商业模式,让所谓一个网络赚钱的行业里面能不能有通过传播真实、良好的内容来赚钱的模式呢?这可能很困难,但我觉得这不会是完全无法实现的事情。
所以我想如果你是一名互联网从业者,真的希望你可以探索一些新的产品。其实大家现在已经对主流的互联网产品已经觉得厌烦、发现了非常多的问题,这其实是探索一些新的产品、激励一些良性的商业模式的时候了。
如果你是商家,需要花钱做投放广告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与一些更负责任的创作者去合作。
如果你是消费者,那你可以用自己的注意力这种宝贵的资源和钱包投票。因为至少现在有一个相对成熟的商业模式,就是付费订阅,它相对能够比较好地促成一个支持良性、优质内容的生产模式,但这依然是远远不够的,所以我们都应该思考能不能有一些更有创造力的商业模式出现,让许多人对传播、宣扬优质信息也会变得趋之若鹜,从中赚到一些钱。
6.2 向互联网平台施压
这样的施压在美国其实是最明显的,美国平台这几年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是公众舆论的施压的结果。在中国大陆,已经有比较大的舆论压力,因为这几年大家对所谓“资本“的批判非常强烈。但我想指出大家对所谓“资本”的批判往往非常空洞,往往将其作为一个稻草人、左右一切的黑手,然后戛然而止。这种空洞的批判需要落实到具体的机制和措施,也就是说,你觉得现在的资本控制了太多的东西、做了不好的事情、设置了太多不好的规则,那你希望有什么更好的机制和措施出现呢?
在美国的一些案例中间已经出现了具体措施的变化了。其中一个例子是Twitter推出了一个抑制标题党的功能,在你转发一条新闻的时候会提醒你:不要光看标题,因为标题不代表整篇内容,你确定你要分享这篇文章吗?不如先看看文章的全文吧。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小的设置,但却能非常有效地减少所谓的“激情转发”、只看标题转发这样的现象。这当然是不利于Twitter自己的数据的,但它在舆论的压力下作出了这样的改变。
另一个例子是Facebook最近遭遇的压力。有一个人在Twitter上开了一个账号,根据Facebook官方合作的数据库的内容统计每天从Facebook中跳出链接的流量前十名,即Facebook为什么内容引流了。最后发现,每天Facebook引流的对象基本上是一些极右派的网站,甚至有很多假新闻的网站。Facebook也因此面临很大的压力,想要反驳该数据的真实性,却无法找到、发布更好的数据结果,因为今年第一季度流传最广的一篇文章是有强烈倾向性的疫苗阴谋论文章。Facebook也因此面临一场大型公关危机,面临要求公布更多数据的压力。而回想微信、微博,我们根本无法得知每天在微信上大家读的最多的文章是什么,我相信公布出来的话也会蛮令人震惊的,但显然在中国没有这样的公众和媒体压力会使微信公开类似数据。当然,最近各大平台都在面临政府更大的压力,但显然政府有自己的议程在其中,和公众给社交媒体施加的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6.3 从身边的小气候做起,做一个正直的人
最后的一点是,我们能不能从身边的一些小气候做起。想要反对这种虚假信息的话,我们能不能从自己以及身边的朋友开始,选择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呢?
首先大家可能会说,“小孩才关心对错,大人只关心利益”之类的话,但大家能不能也做一个也关心对错的大人呢?这样能直接回应我刚所说的畸形的社会生态这一点,我们能不能用这样一种态度去回应犬儒主义的心态呢?
我们能不能回到实事求是、对每件事情都尽力摆事实讲道理、尊重逻辑的对话中呢?
我们能不能保持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只看见镜子,也去看一看身边的窗户呢?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大气候,至少我们营造一个你身边的人都认同这样的观念,或者和认同这样观念的人成为朋友。我觉得这至少是能让你每天日常生活里会过得好一点的方式。
最后,我想起一篇去年读到的一篇长文,文章最后提到关于真相的一个问题:我们对于真相的责任到底是什么?它最后提出了一个这样的答案,在后真相时代、假新闻泛滥的年代里, 其实我们要效忠的不是真相,而是诚实。因为真相其实也可能是对空言说的(“spoken into a void"),而诚实则意味着你有一个具体的听众、读者,对着一个有血有肉的具体的人来真诚地讲述你的故事,然后让读者自行分辨真假。
这句话让我有深刻的感触,有时候高举“真相”大旗的人往往并不是传播真相的。与其举起这个大旗,不如真诚地、正直地去对一个人、一些人说话,回到这样对诚实、真诚、正直这样的品质的追求中去。这是我最后想引用的一点,也是我想要分享的部分。可能是稍微抽象的理念,但是我也希望能继续和大家探讨,将其中的理念进一步落到实处。
(对谈与Q&A请见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