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莫小姐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第一爐香》:名利場裡不可能有真感情

莫小姐
·
·
不寫優先場*No premiere, delay only.


姑媽說:「你這個人呀,臉又嫩,心又軟,脾氣又大,又沒有決斷,而且一來就動了真感情,根本不是這一流的人材。」


《第一爐香》本質上就是一個名利場的故事,名利場裡面,怎麼可能會有真感情。


#不合時宜的人

電影《第一爐香》,應該不是張愛玲的《第一爐香》,而是許鞍華、王安憶的第一爐香。

豆瓣評論大多數都是在罵選角。

有一條說「整個陣容除了馬思純其他女演員(梁洛施、白冰、張鈞甯、張佳寧)幾乎人人都可以演葛薇龍」。

這一句話如果換一個意思是,在一幅秀色可餐、美人如畫的圖卷裡面,除了格格不入的馬思純飾演的葛薇龍,其他人都很符合這個畫面。

如果這樣理解,就不難發現,導演編排及解讀的那個葛薇龍,是跟《第一爐香》裡面所有人物都格格不入,不合時宜的那個人。

而這個不合時宜的人,正正推動了所有的劇情走向,吹皺了一池春水。


#馬思純(葛薇龍)的「胖」和「真」

再展開來說,不合時宜的人,就是在萬人如海一身藏的名利場裡面,馬思純及其飾演的角色有一種特殊的能力,把自己擺在台面上「PUT HERSELF ON THE TABLE」。

這也是一種真,近乎於愣。

於是乎,在周圍人下位者都裝聾扮啞、忍氣吞聲、隱姓埋名,上位者都竪起耳朵在旁聽,隱藏自己的目的,卻見風使舵,直達自己的目的,在這個遊戲裡面,葛薇龍就像是那塊「粉蒸肉」,處處都不合時宜。

譬如,張愛玲小說裡面,她第一次去姑媽家,下人睇睇問她吃了飯沒有,她說她已經吃過了,但電影裡面,葛薇龍昂起頭,用一種「偏向虎山行」的姿態說「沒有」。

走進梁太的小白屋,女孩子都是長蛇腰,馬思純飾演的葛薇龍,就是連背脊都顯得全是肉。

在這個小白屋裡面的上等社會名利場裡面,好看的身段當然是重要的,身體也是APPEALING 遊戲裡面不可或缺的一環,像喬琪喬身穿絲綢質感服飾下的隱隱約約透露的健碩的肌肉,梁太太年逾半百卻依然風姿綽約的身段,身體當然是一種本錢。葛薇龍的「值錢」當然是因為本來就年輕,但她的不加修飾的身段,蘊含的卻是,她本來沒想過來賣的。

所以,她身體不加修飾的胖,以及不合時宜的真,就是她在想賣與不想賣之間,被遊說到去賣之間,在不自知自己不適合吃這碗飯之間。


#梁太太脫下斷了跟的高跟鞋

梁太太這個人物在名利場中立住,就是司徒協等她回家,結果葛薇龍冒昧出現,然後在兩個長輩對於一個新來的「人」都要來一番「是我的人還是你的人」這樣的VERBAL ACTION的對抗,這一個開場,就是立住了名利場裡面的梁太太,名利場裡面,當然要識得「爭」。

但梁太太這個人物立住,就是她第一個FLASH BACK,她在參加梁先生的葬禮,一般來說,戴孝的衣服都是操持儀式的人準備的,而梁太太在走山路的時候,她穿著的那雙黑色孝鞋的鞋跟斷了,畫面上就是最最明顯的「穿小鞋」,就是她在這個深似海的梁家一如既往如同過往的生活裡面,處處被人穿小鞋,但梁先生死去了,她把那個斷了跟的鞋脫下了以後,沒有跟隨人群,而是往反方向走去,你可以看到,那一天,那個曾經低眉順眼處處忍讓的人終於熬出頭了。她忍住了過往的所有委屈,得到了她想要的梁先生的全部財產。代價是,她出賣了自己可以出賣的前半生。


#操盤的推手

明面上來,梁太太當然是那個操盤的推手。

無論是在第一次聚會裡面,梁太太眼快地先看到了盧兆麟,然後順勢把盧兆麟拉開,並說「可憐的孩子,她難得有機會露一露她的法文,我們別去打擾她,讓她出一會兒風頭」,把自己跟盧兆麟的獨處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還是她跟喬琪喬說「你要錢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錢做什麼?當然,過了七八年,薇龍的收入想必大為減色。等她不能掙錢養家了,你盡可以離婚。在英國的法律上,離婚是相當困難的,唯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對方犯奸的證據,那還不容易?」把喬琪喬和葛薇龍的婚姻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但確實千算萬算,也計算不了葛薇龍的「真」。

她的真就注定了她玩不了這一場遊戲,她也是開頭結局都計算清楚的一盤遊戲裡面,那個唯一不確定的因素。


#殖民地

張愛玲借周吉婕的口,說了殖民地的香港。她說混血兒是「雜種」,「因為我們受的外國式的教育,跟純粹的中國人攪不來。外國人也不行!這兒的白種人哪一個不是種族觀念極深的?這就使他本人肯了,他們的社會也不答應。誰娶了個東方人,這一輩子的事業就完了。」

她說的是,我們跟別人的不一樣,其實造就了我們沒有路。

周吉婕說的是自己,變相說的也是喬琪喬。

影片裡面完全省去了這一句,沒有了「殖民地」,但說的是「混血兒」,省去的因由,便是造就了來路不明的人,他們一輩子的本領,只知道自己無法養活自己,於是他本能地,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的出生,決定了他一世的弱點。


我反而覺得,許鞍華導演,寫這個名利場裡面的真,是她用了她的大半生的人生經歷,去體悟,在拍一部少一部的年紀反而選了張愛玲的最開始寫作的故事,去反照她自己。而且是這部影片,伴隨了她拿威尼斯終身成就獎,很有意義。作為看客的我,都覺得,這一次是值得的。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