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傘

并不能說這一切就有什么不同。可「不同」原本就與「同」是一體兩面的事情，所以感受并沒有欺騙誰，自然也包括了我。寂靜是一種心理的錯覺，當我俯瞰下去，無論是沒有光的地方，還是那燈光刺目的一段一片和一角，都讓人覺得，這本該如此。

一個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并不會有什么恐懼，因為這一草一木，都那樣熟悉。走下去，一步一步，不著急，也不會遲緩，是快是慢，都是自己的節奏。但我并不會為此沾沾自喜，這種熟悉而安心的感覺，不過是一種未被察覺的幸運。但這一幸運，也并不搖晃，因為我就這樣走了近乎半生。如果風雨來的時候，淋濕的時間，是一種命運，那么風雨過后，看到的晴天和彩虹，也一樣是不該懷疑的命運。

等到時間停止，每個人都能想一想，這匆忙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知道不該為了一點點的收獲，就認為一切都會如此繼續下去。雨季來的時候，你不知何時走出；雨季過去，那場雨的聲音，仍會提醒著我們自己。如果從前都是關于擔心的回憶，那么從今而后，每個人，包括我自己，應該學著接受來來去去，每一件發生在生活中的事。

我確實擔心些什么，比如那雲，那一日日都晴朗無比的天空，心煩意亂，并不是真地要發生什么，而是我自己被困擾在自己的想象裏。但又能如何呢？我曾經住在一座小房子里，那時候的記憶都仿佛片段，碎落在我不曾記錄的童年。我知道自己并不完美，但完美本來就只該是一種追求，而不是有什么狀態，真地可以如此稱呼。失敗的益處，就在于它能讓我們認清自己，能夠在命運的撥弄中，有多么狼狽且真實的可能。就像從未醉過的人，非要到某一天，不加節制地酒來碗干，才能明白，多少酒會讓一個人失去所有記憶。

酗酒不好，但醉酒卻仍有一種意義。這就像失敗一樣，沒人期待失敗，但失敗能讓我們明白自己的極限。一個無畏的人會活得勇敢，一個失敗的人才能理解敬畏的目標，在于天，而非人。朋友閑談的時候，說到項羽，就會提及司馬遷筆下的那些天之亡我，認為這是史家冷峻批評。我也曾這樣以為，但到了此時此刻，我倒認為所謂歷史的教訓，不過是一種想象。這關于天的迷思，反而讓項羽的失敗，得到了某種天真的解讀。難道不是天的意志，通過劉邦、張良、蕭何、韓信、彭越、黥布、項伯等等人加之于一個人身上了嗎？

天并非是靠一道驚雷來劈出命運的。

觀光局的人，總希望人來得越多越好，但對于這片土地的居住者來說，卻總是希望來的人，能夠更有趣一些。就像總是落下的雨，不要過于急切，也不要太過冷漠。雨絲風片，在枯荷上可以停留，在屋檐下能夠纏綿。時間也是如此。相同的事情一次次來去，但感受卻在生命里，得到不斷翻新的解讀。與其說是我們身邊的一切在變，不如說是這本來多層次的意義，終于在涵韻的時光中，培養出了一種新的感受。

記不清是什么時候，我總是用焦躁的眼神看向窗外，也曾以為當時的一切，都是煩惱。但事過境遷後，一切就不再有當時的貼切。疼，也痛定了；煩惱，也漸漸不清晰了。本來焦躁的事情，沒有發生過。而這窗外，也已消失不見了許多許多。

雨季既然到來，便不會輕易離開。

我走在雨中，慶幸自己還記得帶上一把小傘。膝蓋下雖然開始被打濕，但頭頂仍然干燥。我知道身邊土地上的一切植物，都在熱切期盼干旱後的一場細雨。我體察著它們的歡喜，也明了自己內心的憂愁。這世間容得下關于「同」和「不同」的一切議論，我愿意接受這種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