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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忌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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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是一座島嶼|七日書 Day1

冰忌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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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半的我活在它許諾了的開放性的未來中,另一半的我帶著對另一個世界的眷戀四處旅行。

當你從來都屬於一種文明,你便不會從其他的文明存在的前提下看到自己的文明的位置。

它不是陸地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而是孤懸在海上、在近代才逐漸與陸地相連的島。因此我才可以說,這片小小的疆域,兩條通往外界的橋若崩裂,就自成一體的地方,承托了我愛的所有親人、我已故的大公大嬤和他們早逝的孩子,還有我十歲之前的一切重量。只是,再多的光彩和黯淡,都隨著我們像箭矢一般離那片島而去,佐以無數個日夜的時差輪替,變成如同暗室中堆放的底片,長久地等待著在藥水的作用下顯化原本的面貌。

這是個在地圖上加了心的標記也會不小心晃過眼的一方天地。它的地質很有迷惑性,古時供人歇腳的渡口,現今成為犬隻們夏睏迷糊的去處,這也是為什麼我從未擁有過對島民身分的覺醒。那日和J形容這個發現後,我們丈量了它的大小,可以說是十分袖珍,是成年人花一個上午就可環繞一圈的腳程。如果不是隔著海看這座島,描繪它的形狀,參照它和其他的同類地貌的體積,我說什麼也沒法從我的印象裡跳脫出來。

那是在孩童的仰視中不斷上升和裂變,再經由年歲加工,蛻化出來的出色作品。那裡儲藏著我最柔軟的生活,我見過媽祖廟的屋梁從描白至泛著釉的光彩,我的乳牙曾被虔誠地由天台拋落,我總能盼到有人不小心落下古龍小說在我家,我和我最愛的人睡在一張被褥裡,她逝世之後,我每次吃到花生湯都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哭。

我最後一次回去時,試圖吸嗅小時候熟悉的麥秸曬乾的味道,或是海蠣飽滿的時節空氣中會發散的氣味,但只聞到自己因為和這個世界的時鐘脫節,而變得有些乾癟和發繡的海馬體。它仿佛在提醒我,當父親和母親握著上一輩下南洋的前人們的脈動,將我們沾染過島嶼的氣味帶到世界的另一頭,從此我們的生命就被改寫了。我們被從地勢邊緣但完整的家園中轉移出來了,轉而匯入一個龐大的資料庫的洋流,那是人口學家、經濟學家的分析中的變項,也是語言學家和文學家找到旨趣的必經之站。

這一頭,倒也不是純粹的陸地,是游離在絕對之外的半島。比家鄉的島更大的半島,容納了更多不安的慾望和未知。帶著職業性微笑的候選人像經歷了沙丁魚漫長的產卵期擠滿了公眾的視野,我們試圖脫敏的神經是各類帳單數字觸碰的對象。和從未改變過生產方式的小島不同,半島上的居民,有著金色灰色參半的過去。因著歷史上失蹤的國王,整個近現代的文學史上都在呼喚、懇求造物主的憐憫,讓他們找回斯巴斯蒂昂國王,哪怕是作為形而上的象徵也好,讓他們精神上不再受著國家曾被顛覆的審判。

也許我並不能真正感知到這是怎樣的痛楚,因為一半的我活在它許諾了的開放性的未來中,另一半的我帶著對另一個世界的眷戀四處旅行。我想到曾經許多次,自己在里斯本遊人大盛的過去的港口,聞著巷子內四散的酒瓶和宿醉的氣味,仿佛在向世人宣稱那些雀躍的靈魂不希求完整,也不需要被打撈。他們會像過去無數次、也像所有的島嶼孩子那樣,和從不缺席的海風相依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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