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花草樹木的氣味記憶〉的佳作後……我對大考中心評選佳作的兩點意見

三個月前，當國寫作文題目〈花草樹木的氣味記憶〉出爐以後，我隨即撰寫了一篇文章大膽預言「今年一定會出現很多假掰文章」，並且指出：

面對〈花草樹木的氣味記憶〉這個題目，欠缺真實經驗的考生，在時間壓力之下要怎麼樣寫出文章呢？只好捏造記憶，並且在裡面填充大量華而不實的詞藻。

最近大考中心選出六篇佳作，果然不幸被我言中－－又是一堆浮華靡爛、不知所云的文句。以其中一篇描摹鬥牛舞（多肉植物的一種）的文章為例，他的第一段是這樣寫的：

每當徘徊於人生十字街口，不知該何去何從之時；每當鵠的開始漸行漸遠，暗淡於夢想彼端之時；每當眼前烏煙瘴氣不散，欲想放棄之時，我常常想起那熟稔的況味－－鬥牛舞，似乎無福消受遭遺忘的結局。

排比是相當工整、詞藻是非常漂亮，但這一段文藝腔卻做作得令人生厭，就不能說得平易近人點嗎？

再說，有趣的是：翻出歷年國寫作文題目，似乎都可以套用一樣的開頭而毫無違和感。如：

每當徘徊於人生十字街口，不知該何去何從之時；每當鵠的開始漸行漸遠，暗淡於夢想彼端之時；每當眼前烏煙瘴氣不散，欲想放棄之時，我常常想起那熟稔的一頁－－歷史課本，似乎無福消受遭回收的結局。（〈當我打開課本〉，111學年度考題）

……我常常想起那熟稔的一夜－－畢業舞會狂歡後的夜晚，似乎無福消受遭白日吞噬的結局。（〈靜夜情懷〉，109學年度考題）

……我常常想起那熟稔的善舉－－眾人一擁而上的慰問，似乎無福消受遭白眼對待的結局。（〈溫暖的心〉，108學年度考題）

所以囉，考生只要多背一些模稜兩可的句子，在大多數題目當中都可以套用，換幾個字眼一轉眼便華麗登場。

如果你以為這已經是賣弄文藝腔的極限，那就錯了，精采的還在後頭。第二段是如此寫的：

一抹血紅色的清香劃破天際，打碎了往日的闃寂，朝暾自地平線彼岸冉冉升起，為東方童話故事般的晨曦，渲染上一片魚肚白的笑靨。那天很平常，但猶記得種種細節，總訴說著它的不平凡，永遠不會虛無縹緲，擱淺於我的腦海。那天，外婆給了我一棵多肉植物……

這段說穿了就是作者說明種植鬥牛舞的緣起，但我實在不懂，扯「血紅色的清香」、「朝暾升起」、「東方童話故事般的晨曦」、「魚肚白的笑靨」……跟主題有什麼連結？同樣是模稜兩可，套用在別的題目也無妨的句子。

最重要的是：作者說他「猶記得種種細節」，但究竟外婆為什麼要送他鬥牛舞？卻從頭到尾沒有說明。至於題旨「氣味」，他也只有在倒數第二段提到「多肉植物的氣味很淺」，僅此而已。讀者看完後，仍然難以想像鬥牛舞的氣味。

因此，若是一層一層剝開它虛假的文藝腔，其實裡面幾乎沒有可看的內容，連他自己遭遇了什麼而「徘徊於人生十字街口」也隻字未提。其他五篇也有類似的症狀。

然而，這類華而不實的文字，閱卷老師如果默默將它評為滿分，我是沒什麼意見。但將它們選為佳作，昭告天下，不就是告訴即將應考的考生：「作文沒有內容不要緊，賣弄文藝腔也可以拿高分！」或是暗示考生：「多背一些模稜兩可的句子，不怕寫不出東西。」這種畸形的寫作教育能為孩子培養出什麼有意義的能力？

所以，我想對大考中心說：

平凡樸實的文字也可以寫出引人共鳴的情感，請選這類作品為佳作，鼓勵考生寫出真情實感！

在六篇佳作當中，討論度最高，也就是描摹玉蘭花的那一篇，雖然也是滿滿的文藝腔，但還算是言之有物，且頗有文學性。（關於這一篇文章，已有許多作家學者討論，這裡不再多說。）

可是，它真的適合選為佳作嗎？

我不敢說作者爸爸外遇的情節是虛構的，就算是真的好了，這也是極特殊的案例，不是普遍性的經驗。一旦將它選為佳作，再經媒體渲染，會有什麼後果呢？這下不只是「爺奶死亡潮」，馬上就要掀起一陣小三、小王亂舞的「爸媽外遇潮」了。信不信，考生為了分數，即使爸爸是正人君子、媽媽是良家婦女，也會被寫成衣冠禽獸、男盜女娼！（通常爸爸被黑的機率更高）

有鑑於此，我想對大考中心說：

平凡家常的經驗也可以寫進讀者心坎裡，請儘量選這類作品為佳作，鼓勵考生寫出真實體驗！

今天要是選文學獎得獎作品，我無話可說，畢竟會參加文學獎的只有具備文藝氣息的人。可是，大考中心選佳作就另當別論了－－要知道，選出的佳作具有標的作用，是往後所有學生模仿的對象，但不是每個學生都擁有文藝氣息，也不是要靠文藝吃飯，強迫他們寫出假鬼假怪的文藝腔和虛假不實的經驗，只會讓他們更加鄙視寫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