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1 畢業系列:阿米巴詩社
「這個世界少有人煙,已是一樁由來已久的事實。」
1972年4月28日 阿米巴詩刊創刊號
有些事情已經習慣後,反而漸漸不知道該怎麼說那最一開始的轉捩點。好像每一件事情都相互依賴著,冥冥之中鑄造成現在的自己。若一路追索,來到高雄後的每一件不按牌理出牌、不中規中矩的決定,似乎都得從阿米巴詩社說起。
本來是要在大三那年從社長卸任之後就寫點什麼的,沒想到一直拖到了即將要畢業的現在。
從閒得發慌的高三暑假開始說起,閒閒沒事做的我跑去google高醫有什麼社團,一不小心查到幾篇文章寫著高醫的阿米巴詩社曾經是全台十大興盛的大學詩社之一,便一心嚮往。殊不知沒仔細看的是,那大概已經是十幾年前的文章了。那年暑假嚮往到甚至在臉書上搜到幾年前的一任社長,發現剛好是牙醫系的學長,便小聊了一下。學長其實已經畢業快十年了,聊到說他印象中後來社團有段轉型期間,好像曾經一度沒落,後續他便不是很清楚,但學長也因為阿米巴的關係,後來學了很多不務正業的東西,諸如調酒、木工等等。
熱得要命的社團嘉年華,小小的風雨球場擠滿各式社團攤位,一心一意想著在網路上看到的那篇文章,目標明確地筆直走向詩社的攤位。攤位桌上擺著幾本還未整理好的老書,還記得當時是士淵和新雨兩人在顧攤,新雨甚至還沒把行李箱裡的書擺定好位置。我一臉堅定地連多看幾眼都沒有,便說要入社,他們倆當時大概嚇到快跌倒吧,事後他們回想時說,他們當初一直以為我大概誤會了些什麼,直到我真的快到大二、快確定接社長時,他們才鬆一口氣,才確定我不是誤打誤撞,是真的想加入詩社。於是,一脈單傳,我成為那年唯一一個入社的新生。
小眾。
對,就是小眾。作為高醫唯一的文藝性社團,一直以來其實都是小眾。或許也可以說,誰叫因為社團名字的關係,人們聽到阿米巴詩社這幾字,總是皺著眉頭說「聽說過,但不知道這社團是在做什麼的。」但也可以說,誰叫裡面的人都那麼怪,神神秘秘了好幾年,大概沒有幾個校內的人看得懂我們在做什麼。幾年前社團嘉年華時,學長們甚至直接搬出傢伙,在攤位上煮火鍋、打電動、下棋,「反正不會有人來。」他們總這樣說,搭配帥氣的聳肩,一臉不在乎。
畢竟,真正進來的、真正會在這裡久待的,都是些誤打誤撞、莫名其妙近來的人們。
所以阿米巴的人到底都是什麼樣的人?要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會寫詩嗎?我可以保證沒有XD這裡交會著太多不同樣態的人,電影、音樂、社會運動、美工、美食美酒(?對,也許唯一能稱得上的共通點就是大部分都很會喝…),不同時期可能襯著不同的調性,彼此吸收、交流、對話。要問共通點是文學嗎?其實…好像也不盡然。後來的我想,也許,共通點就是對世界的「開放」,不管是對各種本來自己不理解的事物的開放態度,又或者是對那些曾經被遮蔽、如今被揭開的操縱與蒙蔽之開放,以及對生命的開放,懂得去因憤怒而哭、因感動而笑的開放。
記得,每周三晚上是我們表定的固定社課時間,但其實我們社課幾乎沒有什麼在寫作(終於講出事實了!),大部分時間都在看電影,而且大部分片單都是些奇怪的非院線片、老片、紀錄片等,總之就是很怪的一群人跟片單。
每學期也都有一個特定主題的讀書會,「讀書會」這聽起來很像某種以前會被抓去關的聚會,但的確在阿米巴,讀書會是一貫的傳統,是遠至都還沒解嚴的年代就偷偷開始讀的傳統。在阿米巴時期,我們讀性別、人類學、移工議題、崩潰的賽博格,還記得大二、大三時最高紀錄一個學期軋兩個讀書會在身上,都快可以自稱自己專業開讀書會的了,現在想起來,卻感動到想哭,總覺得那是自己大學生涯裡最美的時期了吧。
大二那年,學校又要我們搬社辦,我們從國研大樓又要搬到又潮濕又陰暗狹窄的濟世大樓地下室,除了自古以來就被我們拿來當古董看待的社團長桌,商請士閔幫忙找了三四個他們班的人來幫忙之外,那年寒假趁機把社團的老書、老物、文件好好整理了一番,一年年的舊詩刊、十幾年前的手寫詩卡、八零年代高醫的老校刊「高青」,也趁機好好梳理了社團的歷史。
阿米巴創社近五十年來,一直以來都合流了各式不同的人們、有過跟不同社團關係密切的時期。
自己在詩社走跳的那四年間,也因為阿米巴,認識了好多大概這輩子都沒想過會認識的人。在老字號作家口中口耳相傳的曾貴海醫師便是其中之一,他寫詩,參與許多議題,同時也一直在自己樸實的診所看診。大三那年,因緣際會在總圖有一次和他的對談機會,在座的大老作家們我一個也不認識,嚇得要死。在那之前,其實也先到他診所拜訪過他一次,聽七十幾歲的他侃侃而談當年阿米巴的創立。
1972年,他們一群常翹課、不是很認真讀書的文藝大學生(據他們自己所笑稱的)出了第一本阿米巴詩刊,隔年,詩社才正式成立。第一代的這群老阿米巴們當時的確在文壇、在各個南部社運場合都非常活躍。後來社團也因緣際會和當時高醫的唯一校刊「高青」的人們關係密切。即便曾經幾度因為人數太少、會滅社,仍舊撐到快兩千年左右的另一波盛世,當時因為風起雲湧的各式社會運動興起,阿米巴和女研社、環社等社團也關係密。甚至在我入社的前幾年,阿米巴一度也跟天文社、美術社很要好,常跟天文社的人一起在社辦煮火鍋(所以其實一點也不訝異社辦會有瓦斯爐跟鍋子),甚至有一個學期都在跟美術社的人一起做版畫、刻印章。
二零一二年,反媒體壟斷時,高醫有一群學生開始自己創辦公民意識報叫「新謬思」,一直到二零一四年,反服貿時,繼續在校園廣場內辦露天短講、露天電影,一隻投影機、一個音響,很多蚊子,架起一小片星空。後來入社時,才發現因為新謬思非官方的地下社團性質,一些行政事務掛在阿米巴之下,人員其實大概也重複了一半左右,自己也因緣際會認識了這群人,昱如、庚瑾、還有那些一起開過新謬思會的醫學系的學長姊。到大林蒲訪問、辦讀書會等,有幸不小心參與到了一些新謬思的尾巴。
大三那一年,腦袋被打到吧,下定決心要再做一期詩刊,這個好幾年都已經沒有再出過的詩刊。除了很謝謝當時的副社士閔幫作設計的部分,也因為邀稿、寄送的這個機會,聯繫到許多畢業多年的學長姐,當時總覺得,他們都好特別,總覺得彷彿看見畢業後都仍溫柔而堅定地走在阿米巴的路上。
也因為阿米巴的某些老派特性,現在想起來,大學生涯認識到的好多人,其實年紀都比自己長好多。大一、大二時,社課不一定會到,但喝酒這種場合一定會到的學長姐們,要嘛是大五、大六的學長姊,要嘛就是甚至已經畢業的人們,士淵、士閔、新雨、峻延、Ruby、昀徵、正元。
我記得當時一起去吃紅螞蟻的時期,小大一,才剛來高雄,剛接觸這世界,整桌大概我年紀最小,所以最安靜,但我一直一直記得當天的談話,裡頭的每一個人都好特別、都溫柔而堅定,都是我想變成的模樣。
我也記得後來當時每一個誤打誤撞進來詩社的人們,佳宜、玟圻、崇仁、睿懋、家豪、富仁、家卉、祐任、健庭,還有後來幫忙撐著社團的亮妤、那些醫學系的學弟妹們。
記得大一、大二那時,也因為一些人幫忙牽線的緣故,阿米巴也開始再度出現在全國大學詩社們之間的交流場合,記得當時遇到比較年長的作家,若有聽過阿米巴的,都會形容它「是一個關懷各種社會議題的詩社」。前幾個周末,和佳宜、昀徵約吃飯,吃完後我們慢慢走到高雄文學館拍我的學士服,赫然看見文學館旁的文字,是葉石濤的「沒有土地,哪有文學?」我們三人不約而同驚呼「好阿米巴喔!」,立馬決定和這段文字一起合照。
「阿米巴的生活是原始的、生命的、赤裸的。
我們需要的不是懦夫,也不是勇夫,我們需要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跨開步子去尋找生活的智者。」
這也是創刊號裡寫的,近五十年來,一直寫在阿米巴的血液裡。
一直拖到即將畢業的此時才寫下關於阿米巴的這些。那麼,我變成當時小大一時睜著大眼、希望變成的阿米巴模樣了嗎?我不知道,只記得當年要上大學時,其實同時也錄取了另兩間學校,媽媽偷偷去朴子的配天宮求籤問神明,直至幾年後她才跟我說,當年另兩間學校分別是上籤跟上上籤,只有高醫是下籤,籤裡寫著「虎落平陽被犬欺」。
命運是相對的,求籤也是相對的,所謂的「上」籤與「下」籤反應的其實是求籤之人的價值觀,而非絕對上的「好」與「壞」。
虎落平陽被犬欺,我不是虎,也沒有想要當虎。這個世界少有人煙,已是一樁由來已久的事實。
阿米巴的世界少有人煙,我要懂得哭、懂得笑,變成自己想變成的阿米巴。
──2022.06.11。致比自己歲數還長好幾倍的這個社團,高醫阿米巴詩社,及五十年來的每一位阿米巴,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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