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抗戰-46】灑盡熱血，為國爭光（向廷瑞 時任第十九集團軍第廿軍第一三三師第三九七旅副旅長）

 1937年夏，我從國民黨中央軍校高等教育班第五期畢業。回到重慶，接到楊森命令，要我隨同他到貴州省黔西縣第廿軍軍部，參加部隊整編。整編後，我隨部隊參加了八一三淞滬抗戰。

 第廿軍原有三個師，縮編成第一三三，一三四兩個師，撤銷第一三五師。軍長楊森，副軍長夏炯（原第一三四師師長），參謀長解光俊，參謀處長周希濂。第一三三師師長楊漢域，參謀長冉裔（繼伯），轄第三九七旅和第三九九旅。第三九七旅旅長周翰熙，副旅長向廷瑞，下轄第七九三團，團長蔡慎猷，第七九四團，團長李介立；第三九九旅旅長劉席函，副旅長楊鑒黎，下轄第七九七團，團長徐昭鑒，第七九八團，團長陳親民。第一三四師師長楊漢忠（原第一三五師師長），副師長李朝信，參謀長郭大樹，轄第四〇一旅和四〇二旅。第四〇一旅旅長羅潤德，副旅長閻定禮（未到職），下轄第八〇一團，團長趙嘉謨，第八〇二團，團長林相侯；第四〇二旅旅長楊幹才，副旅長楊漢印（未到職），第八〇三團，團長李麟昭，第八〇四團，團長向文彬。

 盧溝橋事變後，楊森電陳蔣介石請纓殺敵。蔣復電嘉許，令其率部開赴上海，第廿軍遂為四川軍隊中最早參加抗戰的部隊，九月初，部隊分別從黔西和安順出發，集中貴陽，參加貴陽各縣在南門外操場召開的歡送大會。隨即由副軍長夏炯指揮，沿湘黔公路徒步行進，到湖南辰溪，乘木船至常德，再換輪船經洞庭湖抵達長沙。一路受到人民群眾熱烈歡送，從長沙開始，我們經過的車站，碼頭，都有群眾為官兵送洗臉水和茶水。我們坐火車到武昌徐家棚車站，連夜渡江至漢口，再換火車，其情境還被攝入電影，這更加激發了官兵的愛國榮譽感和抗敵鬥志。

 部隊在行進時，楊森率我和軍部參謀任敬修（南京步兵學校畢業）及成都某報記者張克明等，經重慶先到南京，面見蔣介石，說明此次對有現代化裝備的日軍作戰，與過去內戰迥然不同，要求先到南北戰場參觀，西吸取作戰經驗。蔣介石准予先至上海郊區，繼到山東膠濟鐵路沿線了解戰況，發給旅費一萬元，並電知沿途駐軍，以便聯繫。

 楊森到達上海後在安亭會見了張治中，張吿以前線敵我態勢。又在大場會晤了第七十一軍軍長王敬久，參觀該處我軍防禦工事和掩蔽部等。只見戰場及附近上空，白天全為日軍飛機控制，我軍調動均在黑夜進行，因此夜晚公路上很擁擠。我們又到昆山拜訪陳誠。其時已有一位軍人在座，陳誠指著他對楊森說：“你們兩位都是全國知名的將領，請互相一猜，對方究竟是誰？“他倆都想像不出對方為何人，於是陳誠指著那位軍人說：”這是葉挺。”又指著楊森說：“這是楊森。”我這才認識英勇善戰，中外馳名的葉挺將軍。然後我們乘火車北去青島，參觀了過去德軍的砲台，修理軍艦的船塢，警犬表演及水族陳列館等。回到漢口，第廿軍官兵正從長沙坐車到來，楊森在漢口對他們訓話，略謂：“我們過去打內戰，對不起國家民族，是極其恥辱的。今天的抗日戰爭是保土衛國，流血犧牲，這是我們軍人應盡的天職。我們川軍絕不能辜負人民的期望，要灑進熱血為國爭光！”旋即乘招商局輪船駛往南京。

 我隨楊森到南京時，第三九七旅剛離開下關，我即趕上部隊同往上海。到上海後，軍指揮所設在南翔車站附近一號橋後的一個院子裡，受第十九集團軍總司令薛岳指揮，負責橋亭宅，頓悟寺，藴藻浜，陳家行一線防守任務。右翼與大場王敬久軍，左翼與阮肇昌的第六十九軍銜接。第廿軍防線，原為第三十二師王修身負責。這時正值日軍實行所謂“第三次增援，第四次總攻“之際，敵軍數萬以橋亭宅，頓悟寺至陳家行一線為攻擊重點，企圖中央突破。第三十二師陣地失守，幾被全殲。第一三三，一三四師奉命前往增援。當時蔣介石以第廿軍初到戰場，不諳敵情地形，將部份分割使用，由原在戰場的高一級將領指揮。王修身轉達上級命令，要第四〇二旅旅長楊幹才派兵一團於夜間向敵反攻，收復陣地。楊即命令第八〇四團團長向文彬執行任務。本來部隊在黔西整編時，因軍部在編制上無直屬部隊，故楊森將原手槍團裁編成一個營，列入向文彬團第三營建制，實際上手槍團仍擔任守衛軍部勤務，向團實只步兵兩個營。向文彬平時治軍不僅注意提高技術，而且關心士兵生活，所以該團士兵精神狀態頗好，較其他各團更為活躍能戰。向奉命後，即率團進入攻擊準備位置。入夜後，向敵攻擊前進。敵亦頑強抵抗，戰鬥十分激烈。經反復衝殺，鏖戰至午夜，終將敵擊潰，完全收復陣地。營長只剩彭煥文一人，連長非死即傷，排長僅存四人，士兵剩一百二十餘人。原來楊幹才說完成任務後，由李麟昭第八〇三團接防，此時改變原令，仍由向團防守。向將殘餘官兵編成一個連，由彭煥文率領，連夜修復工事掩體，固守待援。向團是第廿軍中最先參戰部隊，單獨出擊，上級指揮部在守候該團戰報。陣地收復後，蔣介石在電話裡嘉獎向文彬，升為少將，將近六千元。次日又來電正式嘉獎。

 向團收復橋亭宅，頓悟寺陣地後，林相侯第八〇二團進入藴藻浜陣地，掩護側翼。第二天，日軍一部分與向團相持，另外集中兵力在飛機大砲掩護下，向林團陣地猛攻。雙方激戰一天，日軍數次進攻均被擊退。林相候身先士卒，始終在第一線與敵拼搏，最後飲彈殉國。林原系楊森弁兵，後到四川陸軍講武堂學習，畢業後回部隊，歷任排，連，營，團長，素來作戰勇猛。林相候犧牲，全團傷亡亦大，只剩二百餘人，編為一營，由營長胡國屏率領。後楊森電話命令師長楊漢忠親到前線指揮。楊漢忠迅即前往，同時急令趙嘉謨率第八〇一團增援。第三天，日軍繼續猛攻。趙團沈著應戰，終日搏鬥。敵人多次進攻，均被阻止，傷亡慘重。第四天日軍又轉向橋亭宅，頓悟寺陣地進攻，旅長楊幹才命李麟昭團增援，李團晝夜前往，目標顯著，受敵攻擊，傷亡頗大，但官兵激於民族義憤，且有向團榜樣，頑強戰鬥，阻遏敵人攻勢，陣地毫無動搖。

 第五天下午後，王修身師陣家行陣地被突破。薛岳命楊森派部隊反攻。楊森命楊漢域率第一三三師火速前進，執行任務。其時第一三三師僅第三九七旅和第三九九旅徐昭鑒團趕到，第三九九旅旅長劉席函率陳親民團尚在途中，於是楊漢域以第三九七旅為第一線向敵攻擊前進，徐昭鑒團為預備隊。藴藻浜左岸至陳家行全系棉花地，旅長周翰熙和我命蔡慎猷團和李介立團分左右兩翼，散開隊形向敵急進。前面槍聲密集，我們眼見王修身師殘餘士兵逃跑亂竄，但官兵拼命向前，毫無遲疑與懼色。許多士兵還說：“我們這次是打國戰，就是犧牲了也值得！”越過王修身師殘部後，先頭部隊立即變為散兵隊形，用機槍步槍向追來日軍猛烈射擊。原來日軍以為他們勝利了，正追擊王師殘兵，冷不防忽然出現這麼多兵力，於是停止不前，雙方對峙。接著，我們發起衝鋒，全線衝殺，與日軍展開肉搏。雙方傷亡都很大，但我們是生力軍，前赴後繼，上去的人越來越多，日軍飛機大砲不能發揮作用，經過一小時，敵遂不支，向後潰逃，陣地完全收復，並繳獲一批槍支彈藥。這時，王修身師的粱副旅長（在軍校高教班與我同組學習）前來交防，並說，藴藻浜右岸還有一段陣地系他防守，現敵退回原線，必須立即派隊佔領。我和周翰熙決定派李介立團隨粱副旅長前去佈置任務，蔡慎猷團防守正面陳家行陣地，旅部位於陳家行後方戰頭橋（即橫跨藴藻浜之橋）左側竹林內，以利指揮。時以薄暮，日軍慣於白晝作戰，夜間停止進攻，我軍則後送負傷官兵，修補工事，補充彈藥，準備次日戰鬥。

 從這天開始，我旅與敵連續激戰三日。每天拂曉後，日軍升起氣球觀察，然後飛機輪番偵察轟炸，大砲掩護，不斷進攻。我軍頑強抵抗，傷亡極大。支援的後續部隊一遇敵機即潛伏棉花地裡，待日機掉頭，再躍進一段，匍匐前進。戰場上如果白天升火燒飯，敵機看到冒煙就來轟炸。我們每天只能在夜晚燒飯，入夜和拂曉前各吃一頓。但官兵鬥志仍旺，堅持戰鬥，陣地屹立不動。第三天上午，李介立團防守的藴藻浜陣地形勢危急，預備隊徐昭麟團僅剩吳伯勛一營。陳家行陣地只剩數名士兵，楊漢域無兵可派，即動用師部手槍連。下午楊森轉達薛岳命令，由廣西部隊廖磊第廿一集團軍接替第廿軍防線。不久，該部韋雲淞第四十八軍派隊接防我旅藴藻浜，陳家行陣地。交接之際，向後退縮。旅部立命李介立團繼續抵抗，候陣地穩固再行撤退。介立當即指揮吳伯勛營奮勇還擊，將敵擊退，但傷亡更大，介立亦手部負傷。至薄暮才交防完畢，入夜隨旅部撤到李家村，後送蘇州醫院治療。戰後軍事委員會授予李介立陸海空軍甲種一等勳章，升為少將。全旅士兵只剩四十餘名，傷亡之大，前所未有。

 第廿軍淞滬激戰七晝夜，使日軍未能前進一步，然損失慘重。除前述傷亡者外，營長戈厚培，王筆春，先糾華等陣亡，營長劉龍驤，羅光榮，田阡陌，吳伯勛，何學植，副營長陳瑄等負傷，連，排長傷亡二百八十餘人，士兵傷亡七千餘人。其中兩名連長給我印象最為深刻。高峻參戰前，把家庭地址報告上級，表示與陣地共存亡的決心，後來英勇犧牲。姚炯擅長武術，他用馬刀，刺刀，手榴彈殺退敵人幾次衝鋒後，在電話上說，日本人怕大刀，請把直屬隊大刀供他使用。姚炯收到大刀，高興的說：“這下可殺死更多的敵人了！”第二天激戰，他所在營營長負傷，就率全營官兵衝殺，守住陣地，後負傷流血過多，搶救無效為國捐軀。

 第廿軍交防後，到紀王廟附近整編，全軍編成兩個旅，分由劉席函和楊幹才率領，統受楊漢域指揮。然後到蘇州，常熟一線掩護軍民轉移。這時日本海軍深入長江，陸戰隊在常熟登陸，企圖迂迴無錫，截斷京滬鐵路，將上海撤退部隊殲滅在太湖地區。適先頭部隊第三九九旅第七九八團在梅李以北地區與日軍登陸部隊遭遇，阻擊日軍一天，團長唐武城受傷。其餘部隊進入常熟，辛莊，巴城鎮一線，日軍在飛機大砲掩護下，又向第廿軍猛攻，在常熟城郊戰鬥尤為激烈。第廿軍官兵憑藉國防工事，與敵激戰兩晝夜，傷亡二百餘人，完成了掩護任務。旋接朱紹良轉來蔣介石電話，命楊森率部撤離陣地，到南京整補。我們經過石塘灣車站時，見敵機三家轟炸掃射車站，難民死傷十月人，我們用機槍步槍集中射擊，擊中一架，起火墜毀，其餘兩架逃竄而去，軍民拍手稱快。部隊隨即經句容到南京秣陵關，稍事休整。楊森剛到南京鼓樓街第廿軍駐京辦事處，蔣介石立即召見，說：“你的部隊這次在上海打得好，第一批進口槍械到時，優先給你補充。”並發獎金三萬元以示慰勞。隨即命令第廿軍到安徽整補，擔負防守安慶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