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意溶解
最近寫太多字了。
長篇大論不是問題,不如說我非常喜歡說話,只不過因為吐出了太多自己覺得無關緊要的文字,因此感到疲倦,過度地使用語言讓人擔憂自己說出來的內容是否變得廉價而拙劣。過去幾年幾乎都待在文學院,敲鍵盤像呼吸一樣自然,但現在過著一週得交N份作業的生活,產出的內容平添了幾分無可奈何。我發現自己果然不太喜歡說理所當然的東西——充斥解釋、分析和專有名詞,欲表達的概念與目的都明晰到讓人毫不懷疑,也因此在哪裡都能見到的那種文字。
雖說如此,即使是心甘情願寫出來的東西,大部分時候也只是在重複相似的概念,彈奏同一種浪漫的調性,自得其樂的成分相當高,因此也不能說這是能為文字注入價值的正確作法。
論述圍繞著文字,但真正想討論的是人類說話時嘴裡咀嚼的那些東西,文字是其中的一種形式,所有類型的作品也是如此。在「傳遞給人看」的商業考量與「自己想傳達」的自我主張之間,如何取得平衡呢?好像很容易就對前者感到不滿,但沈浸在後者的世界中,總有一天也厭倦喋喋不休的自己。
但終歸來講可能也只是太久沒有看書了,人不閱讀會死的,死於辯解時的詞不達意,或死於紙張以外的真實世界。不論何時,就算欲表達的是尖銳的批判或暴戾的張力,作品也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地方,否則它怎麼願意被人給看見、允許人的腦袋被它給佔據呢?一方面能說作品承載了能驚動人們心靈的概念,但另一方面也能說,幸虧有作品將那些驚悚的(任何動人的事物都是本質上驚悚的)提取出來。在觀展時心靈為之觸動,但也覺得自己與理念之間隔著展示窗,始終保持安全社交距離擺弄那些議題。當然,我不打算給出完全負面的論述,僅管隔著一層膜,每件作品與觀眾之間,仍然有著不同的「距離感」,體驗這些忽遠忽近的挪動是很有趣的事。
零散地分享一些想法和最近發生的事情。
上個月去公館The wall聽了ヒトリエ的live。有幸搶到相當前50的序號,是感覺高舉的雙手隨時能與演奏者擊掌的距離,燈光與灰塵的細微變化、每個人的表情與動作都盡收眼底。因為本身就是搖滾樂團+我在超級搖滾區,整場就是又叫又跳地應援到聲嘶力竭。
這週的標題正取自我當時的體驗——任何專有名詞似乎都有其界線,隨便舉一些學術理論都是如此,冠以某人姓名的律法無法讓人在讀到詞彙的同時「自然地」理解他們的意思,一般的名詞也會因為慣例的詮釋等因素,產生模糊的邊界⋯⋯打個比方好了,什麼是「女性」呢?前陣子吵得正熱門。而和眾人一起應援時,不論多用力的嘶吼,完全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我頓時覺得「有一種界線在此時溶解了」,可能是聲音的,可能是人與人的,也可能是語言的。這瞬間的洞見讓我感到振奮,並認為我或許能把這種奇妙的溶解感,在思考其他問題時延續下去,有機會的話想要基於這點創作些什麼。
這週看了C-LAB展出的〈奇異點〉與〈dialog()〉。除了展品之外,展覽名也讓我頗有感觸。比如「奇異點」三個字,我曾經在別的虛幻作品中看過,但並沒有深入了解其含義。當天展覽解說稍微帶過,才知道了這是宇宙中擁有無限小體積、無限大密度、物理法則無法適用的一點。一但理解以之為名的概念是什麼,「挪用的理由」似乎就會顯得非常浪漫。比如我玩的一個遊戲使用了「昇變」這一詞彙,搜尋後我才知道這是西洋棋術語——兵從初始位置到達對面最底一橫行時,會立即變為更高階的棋子種類。結合該遊戲的相關劇情,有種「哇,原來是這樣」的感動。因為這份連結性,我再度意識到美很大一部分來自規則本身,我高中超討厭地科生物,但學了太多難以真正抓住的東西後,最近忽然很想把當初邊看邊吐的選修生物撿回來啃。
〈dialog()〉則非常貼合我對生成式藝術的想像,從第一週的週記開始,我似乎就一直反覆圍繞著創作=溝通著個核心概念逼近,因此看到展名時有種「果然大家都是如此」的共鳴感,二來感覺這是非常符合程式浪漫的命名,這部分對我來說比較抽象,我也不盡理解,但()中能放進什麼呢?()的output是什麼呢?唯有以函數的格式傳達出去,才有種「什麼樣的對話都能產生」的感覺。最後談談推特。上週更新了社群政策,現在在封鎖狀況下還是能查看對方的貼文,只是不能留言、互動。我朋友開玩笑說這肯定是馬斯克被封鎖但又想偷看別人發文才會改成這樣,我自己也不太贊成這個更新——如果真的有這方面需求,應該增設禁止互動的功能,而非改動大家信任安心的封鎖功能吧?
另一點則是允許ai學習,部分在推特上活躍的創作者因此選擇出走到與推特相似的「Bluesky」,讓人感嘆已經不是創作者說「不想要使用AI」就能拒絕AI進入生活的情況了,其說牴觸,不如說無力,有種整個時代以虛構的意志作為權力中心,把一切給吞噬殆盡的感覺。「時代」是種很神奇的體驗,小時候雖然也經歷過按鍵手機到智慧型手機的演變,但直到某刻意識到科技不會因為個人情感停滯不前,才首度發現這兩個字在光鮮亮麗的表象之下冷酷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