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

作者：Paul Graham

发表于：2020/12

原文地址：http://paulgraham.com/earnest.html

我跟杰西卡讨论到创业公司的时候有些经常会提到的词。我们对一家公司的创始人可以用的最高赞誉是“真诚”。真诚这个品质本身无法保证成功，因为你可能是一个真诚但却无能的人。但如果创始人真诚的同时还有强大的执行力（这一点我们也常提到），他们就几乎所向无敌了。

真诚这个品质听着挺无聊，甚至有点儿维多利亚式的迂腐。对于硅谷的人来说，这个词显得很过时。那为什么它那么重要呢？

当你说某人“真诚”的时候，你定义了对方做事背后的驱动力。这意味着这个人做事是被正确的动机所驱动，并且他们尽一切努力在做。如果驱动力是一个向量，那它的方向和大小便都是对的。虽然这两者显然存在关联：当人们被正确的动机所驱动时，他们会更努力。[1]

在硅谷，驱动力如此重要是因为太多的人有着错误的驱动力。打造一家成功的创业公司会使你名利双收，因此很多人便出于这个原因而开办公司，而不是因为他们想要解决问题本身——而这种想要解决问题的愿望便是真诚的本质。[2]

这种解决问题的强烈动机也是一个人痴迷于某个领域的特质。当人们称某个人是“某某痴”的时候，这意味着这个人的痴迷是对这件事物本身，而不是因为喜欢它显得很酷，或者能使他们从中获利。他们对这件事物本身的喜爱使他们宁愿牺牲“看起来很酷”。

纯粹而真挚的兴趣是驱动力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是最重要的因素。[3] 这也是为何我和杰西卡如此看着创始人身上的这项品质。但是这份真诚既是铠甲也是软肋，因为过于在乎一件事会使你行动受限。真诚的人无法从容应对轻浮的玩笑，也无法拿出一副云淡风轻、虚无主义的样子，因为他们太在乎了。他们注定是直言不讳的人。在青少年时期，这使你陷入不利的境地，因为轻浮的玩笑和虚无主义总是更主流。但是在后来的人生中，真诚的优势会慢慢显现。

如今我们常常见到高中真诚的书呆子日后成为了当时校园里的酷孩子的老板，但是人们常常误解这背后的原因。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书呆子更聪明，还因为他们更真诚。当问题不再仅限于学校的习题，而变成了真实世界中更困难的问题时，你是否在乎便尤其重要了。

但是在乎一直都是重要的因素吗？真诚总是更好吗？并不尽然。在政治或者犯罪活动中，或者一些类似犯罪的商业活动中——比如赌博，人身伤害辩护，侵害专利权等，这种品质不那么重要。在比较水的学术领域它也不那么重要。此外虽然我无法断言，但是可能在喜剧行业里它也不是很重要：你可以做个彻头彻尾的愤世嫉俗的犬儒主义者，却依旧显得幽默搞笑。[4]

回顾我上述提到的行业，显然它们存在某种共性：除了喜剧之外，别的都是我避之不及的领域。因此在你决定从事什么行业时，这是一个有用的判断依据：真诚在这个领域有多重要？这没准也可以从这个领域有多少书呆子推断出来。

除了“书呆子”之外，另一个常常与真诚一并出现的词是“单纯”。真诚的人往往很单纯。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像常人那样被各种世俗动机所驱动，而且因为他们往往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些动机的存在，或者他们可能理智上知道存在这些动机，却因为无法感同身受而将它们抛诸脑后。[5]

除了单纯的动机之外，不管你信不信，对于你所要解决的问题抱有单纯的信念也可以帮助你。单纯的乐观主义可以弥补瞬息万变的环境对你的信念造成的损害。你会想着，“这能有多难嘛”而一头扎进一个问题里，在解决了它之后才意识到它在这之前几乎被认为是无解的。

这种天真单纯对于任何想要显得老于世故的人来说都是一种阻碍，这也是为何一些自诩为知识分子的人很难理解硅谷的原因。这种人除了在引用王尔德1895年发表《真诚的重要性》时会用到“真诚”这个词以外，平时使用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是危险的。但如果你进入杰西卡·利文斯顿的大脑，用她的视角仔细审视一下硅谷，拥有这种天真单纯的创始人恰恰是她用她透析人性的视角所寻找的。谁想得到呢，答案竟是“真诚”！当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创始人说他们创办这个公司是为了让世界更美好，记者们根本不可能相信他们。这些创始人怎么会单纯到不知道他们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是多么不可信呢？

虽然提出这些关于动机问题的人可能不会相信，但“让世界更美好”并不是一个修辞。

诚然很多创始人装出想让世界更美好的动机，尤其是一些胸无大志，目光短浅的创始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是装的。有相当多的创始人的动机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

怎么可能没有这种人呢？我们毫不怀疑存在对历史、数学甚至旧公交车票本身感兴趣的人，那为什么不存在对自动驾驶汽车或社交网络本身感兴趣的人呢？当你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的时候，显然是存在这种人的。对某事有浓厚的兴趣难道不是一种巨大的能量和环境适应力的来源吗？ 这一点对于所有领域都是一样的。

问题在于为什么我们对于商业中存在这种真诚的兴趣视而不见。如果你略懂历史的话，你会发现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在历史上的绝大部分时期，人们的发家致富之路和智力或好奇心没什么关系。工业时代之前的时期一切商业活动都跟抢劫差不太离，而即便是今天，一些行业还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只不过他们雇佣的不用士兵而是用律师。

但始终有些行业是在做真正有趣的工作的。亨利福特花了如此之多的时间钻研技术问题，而最近几十年汽车技术的进步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如今花时间在钻研你所真正感兴趣的问题上并赚大钱的可能性比50年前大多了——这一点对于创业公司来说，或许比它飞快的增长速度更为重要。当然，要承认的是，创始人是如此真诚地对某个问题感兴趣也是创业公司可以推进得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6]

你能想象比好奇心和金钱之间的关系的改变更为深远的变革吗？金钱和好奇心是这世上最强有力的两股力量，而在我的有生之年它们之间的联系大大增强了。目睹这样的变革一步步地在你眼前发生，怎么能不令人不心驰神往呢？

我写这篇文章是想广义地探讨真诚这个品质的，而写到这儿我又在讨论创业了。但我想这本身也是“某某痴”的一个例子吧。

注释

[1] 有意思的是，不真诚的方式可以说是多种多样：你可以抖机灵，掉书袋，你可以是卫道士，你可以很酷，或者老于世故，一本正经，或装腔作势，你可以霸凌别人也可以迎合别人，你可以苦心经营。此般种种意味着真诚不是一个程度问题，而是一个一不小心便会丢失的品质。

此外我还发现上述提到的这些恰恰是人们在推特上的言行表现。不论你如何看待社交网络，它都是一本活生生的“人类不真诚行为”图鉴。

[2] 在硅谷的人就跟别的地方的人们一样，受各种各样的动机驱使。即便是最受金钱驱动的创始人也多少会对他们所要解决的问题感兴趣，而即便是最投入在问题本身的创始人也不抗拒致富。但是他们的驱动力中各个成分的比例有着很大的不同。

当我们说一种驱动力是“错误”的时候，我并不是说它存在道德问题。创业公司要赚钱没有任何道德问题。我指的是被这样的动机所驱动的创业公司一般会经营不善。

[3] 对大多数人来说，最强有力的驱动力应该就是家庭了。但是对有些人来说，求知欲和好奇心是他们最强的驱动力。在他精彩的自传中，保罗·赫尔默明确地表示对于一个数学家来说，数学在他的心目中占据最高的地位，甚至高于家庭。这至少说明我的观点对于他是适用的。

[4] 有意思的是，就如同“书呆子”这个词往往代表着真诚，甚至被用来比喻真诚的人，“政治”这个词恰恰相反。 真诚不仅在政府的政治手段中置人于劣势，在办公室政治和学术政治中亦是如此。

[5] 在欧洲的社会环境中，做个单纯的人似乎比在北美更困难，这或许是为何欧洲的创业公司更少的潜在因素之一。创业公司的文化与欧洲盛行的圆滑世故的犬儒主义格格不入。

欧洲最真诚的地方是北欧，因此毫不奇怪，这也是人均成功创业公司数量最多的地区。

[6] 有很多业务都是些没用的狗屁工作，而且可能永远都是这样。但即便是在大学，很多教授做的也都是些狗屁工作。如果可以统计一下不同行业中的“狗屁工作率”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但我怀疑任何领域这个比率都不会低于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