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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林ming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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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活動][#我做過的特殊的夢] 〈放逐〉

Lam林ming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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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紛雜熙攘的街道上,我對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哮叫謾罵,聲嘶力竭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沒有內容。哮叫只是一種姿態,那女人沒有五官。心臟被人挖了出來,還切片。一塊被切成午餐肉形狀的心臟,被放進一圓形發布膠外賣盒,一個人把它放入掛在我手臂上的外賣籃子,迫我送往一個地方。我戰慄。手上拿著的是自己的心臟。被切片的心臟。身上沒有傷口和血跡,完全像個沒事人一樣。帶著極大的恐懼和憤怒,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它,那僅餘一片的心臟,我要將它帶到律師手中,途中不可被人搶去。

一個月前的夢境,仍清晰如昨。

連續兩晚發惡夢,而且越來越惡。情節迫真得使我醒來後需要花上好一陣子辨清夢境與真實。憤怒感稍稍消褪,恐懼感仍在,縈繞一整天。我知道再不理會這些夢境,它只會越來越惡,鬼魅般跟你糾纏,每晚上演不同的情節,變戲法般逗弄著你,唯一相同的將會是恐懼和憤怒的情緒。

頭痛在床上不願起來,惡夢後的正常反應。迫我處理現實中故意壓抑下去的情緒。所有被壓抑的,終將以強烈爆發的形式反抗。過於強悍的白晝,終被黑夜潛藏體內的軟弱擊倒。

取心人與憤怒、哮叫與恐懼、律師。

一時間無法將夢境與現實連繫,直到腦海湧現出電影中的一句台詞: 從此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

終於記起,那天接過一通不該接的電話之後,我便台詞如戒條,軟弱之時,戒條如鞭繩把所有剛冒起的負面情緒一一鞭回去。我是我城的守護者,誰敢將我的城牆擊倒。

事實上是城牆過於不堪一擊,才需要那麼神經兮兮的保護著。

夢魘有時像搗蛋惹人關注的小孩,需要得到安撫。只要輕輕地拍拍他的頭,告訴他,知道了,乖喔,他便真的會安靜下來。而其實所有的夢,都源於你自己。

那個夢之後,便沒有再發惡夢。但是我強烈的感覺到,我需要一次旅行。

一次漫長的旅行,一次自我的放逐。

心封閉得太久,要發霉了。讓它放逐,讓它流浪。日子到了,它會回來的。

這趟旅行必須有火車,鐵軌的鏗鏘、車廂的搖晃、迅速地映入眼簾又飛快後退的風景,隆隆中穿越不同的市鎮。晚上住旅館,或民宿,當地人的家裡都可以,只要不是酒店。再瑰麗堂皇的酒店,都免不了一室冰冷。這是一趟有早晨的旅程,能聽到鳥鳴,甚至看到日出的那種。或許會因每晚寫作至夜深而睡眠不足,但未曾發掘過的城市所帶來的新鮮刺激感會趕走一切倦意。亢奮和期待是迎接每一天的心情。只有在這樣的日子,才又感覺到,心仍是熱的。心在外地,不再封閉。每天早上出外的時候,會像個充滿活力的女生,臉上掛個大大的笑容,跟旅館老闆或其他旅人「嗨! 早安」的打聲招呼。打招呼或道謝的字眼要用當地的語言,這樣會產生溫暖和親近感。要是彼此語言相通,跟誰隨便聊個什麼聊上多久都可以,即使萍水相逢都可以共同遊歷,或相邀用膳。隨意自在,有一點懶洋洋的味道。

一個人的旅途,需要帶上一本詩集,不管是哪一本,讀過的,未讀過的,都可以,都一樣切合心情。多色筆和口袋般大小的畫簿也是必需的。長長的旅途上,它們使我感覺安穩。這樣的旅途上也可以輕易對一個陌生者動心,然後任由那淺淺泛起的悸動在心內擴大、活躍、膨脹。然後,便沒有然後。可以動心得很放心。你知道這只是一種不必讓誰知道的逗自己快樂的方式,證明自己還未有做木頭人的資格。是一種棉花糖在嘴裡溶化的甜美悸動,只為增添當下一點點暖意。不一定會有這樣的邂逅,但你知道,在不再有人熱切盼望你歸來的旅途上,你可以。不必再為任何人守候你的心,你的心是自由的。縱然,那是過於自由的。

不確定要到哪裡去。或許西藏,或許印度。死別面前,一切的生離都顯得輕了。

西藏的天葬,印度的菩提樹。只需要付出時間,將自己交託,輕輕的安放。不必再向外需索。眼前的風景,那兒的氛圍,自會將那千瘡百孔厚塵滿佈的心,一點點擦亮,一點點修補,以一種流水緩慢輕柔流過的方式。

這趟旅程會迷路,這是不會或缺的一環。我是這樣一個女子,住在同一家旅館,每天都可以在往還同一車站的十餘分鐘路程上,迷途兩次。像我的人生。但我不是那種每天必須按行程趕景點的人,迷路了就當多看一些計劃意外的風光。有些人在旅途上一旦迷路,趕不上計劃行程,就慌了煩躁了。但是慌個什麼躁個什麼呢? 旅行圖的不就是個好心情,讓自己在平日趕忙喘不過氣的生活中可以偷得半點慢活的時光,何必把自己用平日辛勞趕活換來的餘裕再買一趟緊張兮兮的旅程? 而且,你知道迷到最後,有一種叫計程車的東西,可以把你迅速直接的送達目的地。不像人生。迷失太久,會有一種說不出抹不去的慌,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給你指引方向。你只能蹲在那兒看著人流的腳步不停在身邊穿梭,不哭,咬破了唇也不哭,因為沒有用。所有人都有目的地,所有人都在行走當中,所有人都是流動的,只有你,靜止如死水,不知進退,無所憑靠。你知道自己某種程度上,是存在的,以一種沒有人知道的方式。但是久了,你還是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實的存在,還是以一個不知名的角色,活在別人的夢裡。人生的迷途,比起所有鬼片驚憟片還要恐怖。看不見盡頭。

把自己放逐出去,像放風箏那樣,或許眼光開闊後,可以將自己一點一點的收回來。

但是這一次,跟以往所有的放逐不一樣。我是一隻已然斷線的風箏,飄多遠飄多久,都不會再有人拉我回來。我是自由的,徹底自由的。

過多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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