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面對(二)

張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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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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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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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蒼黃的天空下,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烏篷篷的車廂籠罩著,乒乒乓乓亂響,將一切甩在身後,昏暗的天光映襯著車廂裡駭人的閃光.

我並不覺得我們會回去,所以做好了抗爭到底的準備.所有人都沒想到,事態如此急轉直下,前一秒還在公園瞎逛,後一秒就面臨被抄家.頗有古時流放的意思.想到這裡,不禁笑出了聲.等回過神,才發現幾十雙眼睛直鉤鉤的盯著自己,那些眼睛有的疲倦,有的警覺,有的責怪,有的好奇,還有的,孩子似的稚嫩.

一時,我竟找不到甚麼理由搪塞過去.只好笑道

--沒事,只是恰好想到一處很好笑的事

幾個人的眼光立即飄遠,隨即有幾聲"嘖嘖"閃了出來.車廂重回寂靜.只有風聲如泣如述.

一下車,高音喇叭便朝我們的耳朵轟炸

--全體都有,全體都有!整裝列隊,整裝列隊.個子矮的站前面!高的站後面!ㄟ!ㄟ!ㄟ! 說得就是你!聽好了.為了響應我們偉大的毛主席的號召,黨中央決定將你們這些犯罪分子子女進行勞動改造,不得有異議!每個人都有一本我們毛主席的語綠,都必須給我認認真真的讀!早上讀,晚上讀,不僅要讀,還要大聲讀.我們偉大的毛主席領袖說過,知錯就是好同志.明白了嗎?

--明白!

--我們今天晚上就在前面睏覺,男女分開.明天起來到農場幹活,明白了嗎?!

--明白.

--大點聲!明不明白?!

--明白!!!

--很好,列隊走!

卡車在前面照著路,我們跟著,那個隊長一樣的人坐在副駕駛上抽著菸.而所謂的宿舍,其實就是雞舍改造的,木板搭成的一個房子,十分熏人.中間是過道,兩邊是大通鋪,放上稻草,棉絮,再壓著幾條薄蓆,上面便是灰綠綠的被子和枕頭.我挑了一個最裡的靠窗的位子,也不至於太過昏暗,尖聳的屋頂有垂下線纜一條,底下繫著燈泡,但我覺得不會亮.

--咿,沒電?

一個靠近開關的傢伙邊按邊說.

--有電才怪!

這時旁邊有人回道.

正當我以為要在黑暗中度過的時候,一個個子不高的人從包裡拿出一根蠟燭,用火柴點著,霎時間屋子明亮起來,光罩著每個人的臉上,瘮著悽慘慘的陰鬱,有如鬼魅現行.

他給每個人都發了一根蠟,從門口,到窗邊.我是最後一個拿到的,遞給我的時候,那人突然開口:

--你父親是做什麼的

一個渾厚的中音響蕩在寂靜的屋裡,我十分詫異.更不明白為什麼突然提起一個所有人不願提起的話題--父親.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已是罪人之子了嗎?再仔細端看來人容貌:一張方正的臉稜角分明,上面刻著兩道細線一樣的眼睛,像是木匠隨手一雕的模具,眉毛稀稀疏疏的,似一彎清冷的月.此時那道細線正沖我發笑.

--...... 將軍吧

話音未落,我再一次感受到目光灼灼.那人頓了一下,接著繼續發笑.

--我說嘛,將軍的兒子就是不同凡響,要不然也不會在車上想個笑話嘛

眾人皆哄堂大笑,嚴肅的氣氛也都消逝不見,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想聽聽我將軍之子的身世.最先開頭的依然是他.

--就這麼說吧,我父親是在上海跑單幫的,賺了一點錢,買了田産在鄉下,進城前一晚沒有買到票,也就沒走,按我父親的說法,誰不是中國人了,自家人難道打自家人?又哪裏想到這麼一出...原先說好不打我們家的,誰知道那些人拿了我爹的錢卻不做事,呵呵

他又笑著,順手將蠟燭吹熄

--但我呢,就是廣交好友,今天有幸認識到一個軍官朋友,哈哈,論資質,我民國卅六年,浙江人,韓樂.將軍,你哪裏人?

眾人都朝他使勁"噓噓".我無奈苦笑,到底離不開這“將軍的兒子”身份了。怎麼還有人在前朝夢憶呢?十八年過去了,天地都一一大變,經歷了無數次的翻轉,我們還剩下些什麼呢?

--別叫我將軍了,這裡人多眼雜,你沒看見外面那些兵嗎.以後就叫我昌平就行,我們還是同齡人呢.

他還想多說些什麼,這時門外猛地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

--裡面在嚷嚷什麼! 睡覺!

一時間光影重回黑暗,一陣悉悉索索地響動過後,寧靜降臨.

我把我的行李安頓好,靠在硬梆梆的枕頭上,望著高聳的房梁,忽然之間,也不覺得這禽味難受起來,大概是蠟的香氣吧.


(未完待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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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落遠人無法在歷史中展現自己,只是掙扎在歷史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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