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皆是谋害者
今天上午看到李文亮去世了,到现在心情也很难受。看到微博和推特上有人说:
警察只是按要求訓誡,主播只是按稿子播報,後台只是按上面意思刪帖撤熱搜。大家都認為自己是好人,一切是生活所迫。只有當每個人都敢說“我拒絕撒謊”,“我拒絕執行”的時候,我們才不會在某一天求助無門,走投無路,像狗一樣地死去。但你敢嗎?你不敢。所以請記得,無論這個世界最終爛成什麼樣子,都是在我們的默許之下完成的。
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昨天看梭罗的《论公民的不服从》,他因为反对蓄奴制,拒绝向政府缴税,结果被关到牢里了。他认为反对不正义是需要积极主动行动的,而不是口头上“我反对...”就可以了。在文章中有这么一段:
成千上万的人都持有反对奴隶制、反对战争的观点,但实际上从未做任何事情来结束奴隶制和战争。他们自以为是华盛顿和富兰克林的子孙, 却双手插在裤兜里,坐在那儿,借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们甚至优先考虑自由贸易的问题,而不是关于自由的问题。饭后,他们能安然地阅读时价表和来自墨西哥的信息(注:当时那里在打仗),也许,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难道上面那些“按章办事”的主播和警察们不是和这些“无所事事的反对蓄奴者”一样吗?前者是不该做的事情他们做了,后者是该做的事情他们没做,而归根结底,都是出于“这和我又有什么实际关系呢”的心理。
整个社会,一环扣一环,每一环上的人都按照上级的指示,而不是按照自己的良心来做事。他们难道是坏人吗?那些微博删贴的人,那些撤热搜的人,那些寄训诫书的人,那些对着稿子播报的人,如果真的认识他们,我相信他们也是看着武汉新闻会哭的人。他们不可能真的没有善恶观,他们只是把自己的饭碗、把领导的指示放在了第一位,而良心推到一旁了。在外界看来,警察让李文亮签训诫书是十分难以接受的事,但对警察而言,这只是普通一天工作中普通的一项任务。估计他们自己也觉得训诫一个在微信群里发言的医生有点好笑,有点无聊,但就这么做吧,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当基础价值观被扭曲多年后,人们对"恶”有十足的钝感。
对于微博删贴员、微信审察员之类的,那就更是一个工作了,而工作的时候良心是会隐藏起来的。“反正已经有人删的这么多了,我把这几个帖子删了也没什么。”每一个删贴员都这么想,于是一个庞大的删贴大军就形成了。
社会中的每一环都尽职尽责,以“领导指示”为纲,于是这样就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不用为行为进行解释了,不用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之类的疑问困扰了。“都是上面叫我这么做的”,就这样开脱了一切。
但这完全是幻觉。人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因为人总有拒绝作恶的选择,同时也有努力做善的选择。极端环境下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实在太少太少了,那些说自己别无选择的人,大多只是在遮掩自己。
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想,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他/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而不是自己心里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因为行为对世界带来的影响是实际存在的,而心里的感受是转瞬即使的。如果大家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那么当领导让你做一件你明知不对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吧。如果这个社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都这么行动,那么不合理的指令也会变少,因为领导指派给你的奇葩任务,往往也是他的领导指派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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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会有人觉得我在大言不惭,好吧,我知道这篇文章看上去是有点伟光正。我做一个坦白。
在2017年的时候,有段时间微信公众号出现封号潮,很多大号都被封了,损失惨重。当时我在一家自媒体公司工作,公司只有2、3个号,如果封了就完了。我很紧张,觉得自己马上要失业了,于是写文章的时候故意选择了讨官方喜欢的题材,向政府表忠心。我称之为”投名状“。我的文章素材都来自于西方靠得住的媒体,对文章的真实度我问心无愧,但是我明白在那样的形势下,这篇文章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也就是说,我明白它会被拿去做反美教材(这个我倒一般般),以及固化小粉红对世界的认知(这个是我更愧疚的)。”投名状“是有效果的,有家TOP3的政府官媒转发了我写的文章,我的编辑和对方相谈甚欢、关系和谐。后来账号也没有被封。
我当时的想法是怎样的呢?我有点尴尬。我知道这么做在道义上说不过去,但是我还是让自己这么做了。我说服自己,这么做是有必要的,是为了保证公司的安全。这么想着,虽然心里上有点疙瘩,但也没有太纠结。
但之后,随着社会形势越来越差,我后悔了。我感到羞愧,我也为当年拥有话语权的时候(虽然账号是我老板的)没有写更多我觉得有益的内容而感到难过。很多事情,也许当初来看没什么,但当周围一切恶化到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时,会为自己当初没做什么或做了什么而懊悔。只有凭借自己良心去做事,才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懊悔。于是之后,我都拒绝做我认为错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