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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醫護走上抗爭前線——訪芝加哥護士Dennis Kos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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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芝加哥ProvidentHospital的醫護抗議要求政府撤回關閉急症室(圖片來源:National Nurses United)。
編按:香港自一月疫情爆發,到今天逐漸放緩,經歷了三個多月的波動——不單止是疫情本身,還有種種的抗爭。當中影響最為深遠的必然是2月3日至7日醫管局員工陣線發起的一場多達7000人參與的罷工。政府和保守勢力雖然大力批評罷工,卻無法回應醫護長期面對的資源不足問題,以及疫症下急速惡化的情況。政府雖然沒有正面回應,但最終宣佈在2月8日起從內地入境的人士需要強制隔離。

原來其他地區的醫療人員也有組織行動,爭取醫療資源。例如美國芝加哥的醫護就動員要求政府撤回關閉急症室,到了4月中更有全國性的醫護抗議。這些例子說明,醫護的工業行動是可以得到社會大眾的支持。香港醫護工會經歷罷工後,如何繼續發展醫護和社會間的連結,對在未來爭取醫護權益和醫療資源,都十分重要。為此我們訪問了直接參與在芝加哥醫護抗議的護士Dennis Kosuth,讓他說說他們的抗爭經驗,或許對香港的醫護工會,甚至是總體工會行動有一些啟示。

受訪者/Dennis Kosuth,註冊護士,在美國芝加哥Provident Hospital of Cook County工作,活躍於美國最大註冊護士工會National Nurses United(NNU)。TwitterNNU

訪問/不重要

翻譯/麟暑

Q: 作為一名護士,你一直在應對疫情的前線。如同許多前線醫護,你也曾懷疑自己是否已被感染COVID-19。請給我們講講你的工作,以及你在工作和家中是怎樣應對這場疫症的。

DK:我當護士已經13年了,之前主要是在芝加哥的John H. Stroger Jr. Hospital of Cook County的急症室工作。2016年我從醫院辭職,轉到了芝加哥公立學校區(Chicago Public Sc​​hools)工作。為了增補收入,過去兩年半間我每週在Provident Hospital的急症室工作一更。3月20日(星期五),我本來應該負責下午3點到晚上11點的輪班。但那天晚上我實際上連續工作了近16個小時。3月25日(星期三),我的主管告訴我有兩個我接觸過的病人已經被檢測為陽性。因為家裡有妻子、孩子,還有妻子的父母,我想立刻接受檢測。我最怕的就是我已經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已經感染了他們。

主管說他們只會替有症狀的人檢測,於是我詢問了我的工會代表,他們建議我去國民警衛隊(National Guard)設立的檢測點。我在綿延幾公里的排隊車龍中等了四小時。排隊時我遇到了一位前同事,他現在在芝加哥消防部門工作,他說消防部門要求他們每次輪班前給自己做健康檢測。因為他們到處都弄不到量度體溫的設備,最後只好買了一個測汽車引擎的溫度計。這讓我很驚訝:在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的第三大城市,應急人員竟然要用量度高達華氏300度(攝氏149度)的燃燒引擎的工具來量度體溫。

做完檢測之後,直至3月30日拿到檢測結果,我都在家裡的地下室自我隔離。我們很幸運,我和妻子都有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而且我們家的地下室還設有浴室,可以用來隔離。相比我在工作中接觸到的許多家庭,他們家裡需要五到六個人全部住在一房或兩房的地下室公寓(basement apartment)裡,根本沒有自我隔離的條件。許多人的工作沒有有薪病假,所以即使他們或他們的孩子有病徵,他們還是要上班、讓孩子上學。這就是COVID-19傳播如此之快的原因。我很幸運,檢測結果是陰性。

Q:你所在的醫院和地區的疫情發展如何?據我所知,你所在的急症室在疫情期間被關閉了,原因是什麼?這和芝加哥市醫療系統的不足,以及地區政府的舉措有何關係?

DK:在芝加哥,黑人佔人口的30%,然而COVID-19的死亡者中超過70%是黑人。就在這項資訊被公佈的前後,我們收到一封電郵說急症室將被關閉。我們被告知關掉急症室的原因是那裡的一名護士感染了COVID-19,他們需要改裝急症室。我們並不反對改裝本身,但是似乎並無必要為此而把整個急症室都關掉。為什麼感染了一個工作人員,就要關掉整個急症室?世界上每個接收了COVID-19病人的醫院幾乎都出現了醫護感染的情況,但是沒有醫院因此關門。

在人們需要更多醫護照料的時刻,那些決策者竟然要關閉位於芝加哥南部——這個主要人口為黑人——的一所醫院。這個決定對於護士們來說簡直不可理喻。況且,芝加哥此前就有著全美最嚴重的預期壽命差距(life expectancy gap),芝加哥大學所在的行政區域Hyde Park的人均壽命比Provident Hopsital服務的區域Washington Park多14年。一個人真的會因為「生錯了一條街」而失去掉14年的生命,這本身就是公共衛生危機了。COVID-19只是惡化了這些深層的、長期的問題。美國的人均醫療支出超越所有地方,但其結果卻十分糟糕。如果你是有色人種或窮人,你的境遇甚至更慘。

Q:在疫情下的美國,我們見到勞工們令人驚嘆的自我組織行動。比如全國的護士們在同一天抗議,要求更好的安全防護裝備。你的同事們,以及護士工會是怎樣動員起來的?是否可以認為,一個全國性的激進運動正在浮現?

DK:當護士們得知了Provident Hospital要關閉急症室,便立即與全國護士聯合會(NNU)一同組織起來。我們迫使管理層與我們會面討論工作環境上的改變,但他們拒絕了我們提出的延遲關閉、進行社區資訊的建議。我們告訴他們,急症室不是快餐廳,你不能因為在油炸鍋裡看見了一隻老鼠就關燈、關門了事。我在急症室的兩年半期間,我的工作對象包括了急需救助的家暴受害女性,哮喘發作無法呼吸的人,突發心臟病的人,有嚴重外傷的人,因過量服用海洛英而呼吸停頓的人。把醫院關掉之後,這些人來到醫院門口,怎麼辦?

管理層拒絕傾聽理性的訴求,於是我們就組織起來。我們立即聯絡了其它工會,比如芝加哥教師工會,以及區內一些活躍的社區組織。4月6日(星期一)下午,我們舉辦了一場新聞發佈會。我們質問:當不同地方的情況都顯示病毒對黑人群體造成的傷害最大之時,為什麼他們要關閉這個服務黑人社區的急症室?我們發起了一份線上聯署,最終收集差不多3,000多個簽名。我們拍攝了一段短片,解釋事情始末,並將短片和聯署放上社交媒體。我們請求聯署者給政客們打電話,要求他們撤回決定。

通過我們的集體行動,我們迫使Cook County政府在關閉急症室的兩週後將其重開,這比他們之前宣布的重開時間要早得多。NNU還在4月10日(星期五)組織了一場在Cook County監獄的抗議,要求減少監獄人數,釋放所有不需要被囚禁的人,以避免病毒在監獄內傳播。

Q:觀乎整個美國,這場疫症引發了大規模的社會危機。數以百萬計的人發現自己突然失業;成千上萬的人在食物賑濟處(food banks)排起長隊。這一切絕不是偶然。美國的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是怎樣讓我們走到了這個地步?

DK:資本主義在各個方面都失效了。自由市場體系讓病毒傳播得更快,因為人們沒有有薪病假,也沒有合理的托兒服務。當他們或他們的孩子有病徵,他們還是要上班、送孩子上學,這讓疾病傳播得更快了。另外,很多因COVID-19死亡的人本身就有慢性病,而這正是醫藥產業私有化的結果。這個國家的人均醫療支出超過世界任何地方,但醫療結果卻十分糟糕。人均預期壽命在過去幾年持續下降。糖尿病和高血壓病人的疾病控制率十分糟糕。窮人和有色人種遭受的健康不平等更加嚴重,例如黑人女性在分娩過程中死亡的概率四倍於白人女性。

Q:特朗普政府和右翼媒體堅持把新冠病毒叫做「中國病毒」。在對亞裔的種族歧視不斷升溫的當下,你如何看待利用疫情挑起中美衝突的做法? 應該如何反擊?

DK:當特朗普指病毒是「中國病毒」的時候,他是在有意識地轉移話題。病毒沒有種族或國籍。COVID-19並不知道也不在乎你是誰,而且因為我們社會本身的不平等,有色人種、難民不合比例地被病毒折磨。如果我們要戰勝這個情況,這兩方面的種族主義都要被加以鞭撻。

種族主義和仇外情緒不僅久久存在於我們的政壇,也可見諸我們的工會歷史。1882年通過的排華法案禁止任何華人移民美國,而大力支持此法案的正是當時主要的工會(美國勞工聯合會與美國勞動騎士團),直到80年後的1965年,這個法案才被實際廢除。1882年的排華法案的背景正是經濟衰退,中國工人成了政客和勞工領袖為解釋工資下降而找的替罪羊。

反擊的方法是要把人們可以理解的恐懼引導向問題真正的根源:私有化的醫藥產業。特朗普集團只會責怪中國,對保險業、藥廠不置一詞。工會、社區組織、激進的行動者們需要一起回擊這個種族主義敘事,揭穿其真面目——對真實的、深層的問題的掩眼法。

Q:在目前回應疫情的種種動員中,左翼的角色是什麼?桑德斯退選後,你認為美國的進步力量該如何繼續前行?

DK:左翼有許多任務,在目前情況下,激進行動者組織抗爭的機會比以往更多。桑德斯有一句口號,「不是我,而是我們」,這句口號需要被實踐。必須圍繞這一矛盾——人們所需要的,與他們實際得到的——。資本主義證明了其自身在多個層面上的失效,而且越來越多人提出激進的結論。 當然,財大氣粗的極右翼和特朗普的支持者們也會利用疫情,達到他們的目的。左翼應該提出以下訴求:緊急財政援助、全民醫保、廢除醫療意義上的種族隔離、安全的工作環境,並嘗試組織鬥爭來贏得這些東西。

我們不能讓右翼掌握話語權——他們為人們編造一些解決方法,給人們以虛假的撫慰。因為社交距離的限制,疫情期間的組織工作確實較為困難,但還是有很多吸引關注的方法。儘管許多工作場所被關閉,但是在那些沒有停止工作的行業中,組織工作還是大有可為的。Provident Hospital的護士們展示了集體行動能夠帶來勝利。亞馬遜的工人們還在為安全的工作環境抗爭。Cook County監獄外的抗議車隊使人們關注到囚犯的困境;與之相配合,一些犯人在獄內絕食抗議。類似的行動完全可以遍地開花。

當經濟重啟,其它行業的工人也不得不行動起來,為正義鬥爭。因為可能會出現大範圍的經濟蕭條,而這必然激發房屋、經濟援助、醫保、獲取食物等等方面的抗爭。一些資本家可能會利用本地生產——「讓工作回到美國、減少對中國經濟依賴」這一講法——在美國開設工資極低的工廠。其他資本家或許不會喜歡這個做法,畢竟他們在中國已經投資太多了。

在疫症蔓延的絕望之中,仍有一線希望:許多事情的缺口被打開,大部分人開始思考、開始抗爭。作為社會主義者,我們的任務就是盡量開出更多改變的大門,並參與在其中、向勞動階層學習,並若有可能,盡量組織更多勞動者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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