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ー西川美和訪談:關於小說新作《漫長的藉口》
- 這編翻譯在2016年12月發佈在我的Medium上,現再編輯轉戴至Matters。
- 日本原文在2015年3月4日原載於 http://bookshorts.jp/nishikawamiwa/, 其版權屬於BOOKSHORTS所有,本人將原文翻譯成為中文。
西川美和
1974年廣島縣出生。在2002年發表首部個人創作作品《蛇野莓》,自己編寫劇本及擔任導演,獲得第58屆每日電影獎的劇本獎。2006年發表的《吊橋上的秘密》,獲得日本多款電影獎,其中包括藍絲帶獎導演獎。2009公開第三部長編電影《親愛的醫生》獲獎無數,再次獲得藍絲帶獎導演獎及藝術選獎新人獎,同年獲得電影雜誌《電影旬報》評選為最佳十大電影的第一位。2012年發表《賣夢的兩人》。她創作的小說包括《吊橋上的秘密》、《昨天的神》、《那一天東京站五點二十分出發》等等。
《漫長的藉口》西川美和 (文藝春秋 2015年2月25日)
「在應該相親相愛的日子把對方怠慢了,代價一點都不小。」一場交通意外,人氣作家津村啓突然失去了結婚多年的妻子-夏子。只能表面上裝作悲傷的津村,遇上了在意外失去了媽媽的一個家庭,他才開始面對自己與夏子之間的關係…
突然失去家族的人,怎樣面對和回復自己的人生?這是一個描述幸福卻不穩定的人際關係的故事。
問:為甚麼會有《漫長的藉口》這一個故事?靈感來自哪裏?
西:2011年東日本震災後差不多半年,有很多關於受災者的報道,我看到受災者在震災中失去家人或朋友的樣子。當然,我替他們感到難過,但同時我亦覺得這些報道故事當中也能表達美麗的一面。在災難之中的人際關係也是這樣,有美麗的一面的同時,自然也會有不幸的一面。這些受災者經歷過生離死別,沒有人和他們分擔,無意之間便埋在深處。我有這些想法,可能是因為自己也曾多次很冷淡地跟親近的人離別吧,所以今次我這個故事中主角的離別也是這樣,並不是大情大性把悲傷描繪出來。
問:故事主角衣笠幸夫(筆名津村啓)日漸疏遠的妻子,在交通意外中突然遇難,他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過。相反,同是在意外中失去妻子的大宮陽一非常歇斯底里,把悲傷和憤怒的情緒直接表達出來。這並不代表幸夫是壞人,反而他自戀、寡情的一面,令我覺得他更需要愛。
西:幸夫是一個內向的人,時常會在意自己不可以做些甚麼。我自己也有這樣的一面,會對其他人的這一面很敏感。縱使大家也很擅長隱藏或控制它,有時候總會發現自己的這一面而感到狼狽或迷茫。我覺得這也是人性的表現,這次的作品我也想寫關於擁有這些人性醜陋一面的人。
問:在小說家賺錢困難的時代裏,幸夫要靠妻子維持生活,令幸夫內向的一面扭曲了,令夫婦關係變得更複雜。
西:當人表達善意或感謝時,很多時候也會被扭曲,不是只有惡意會令人際關係惡化,善意的行動也會令關係惡化,令人生變得困難。即使夫婦家庭之間相親相愛,關係也會惡化,人會因此感到煩惱、愚蠢,甚至孤獨。我想很清楚地寫出這種人生悲哀的一面。
問:關於書名《漫長的藉口》,到底是怎麼樣的藉口呢?我想到幾個答案:「對死去的妻子說的藉口」、「過去沒有愛妻子的藉口」、「妻子死後對於自己仍然不覺得悲傷的藉口」、「自己仍然活著的藉口」。在《賣夢的兩人 西川美和的世界》中提及過你不擅長為作品決定名稱,那今次你是怎樣決定書名的?
西:剛剛聽到你的見解,我才發現原來也有那麼多的意思啊!我真的很不擅長提作品名,都不能在開始寫作故事前決定作品名稱。
這次當我寫完第一、第二章後,到寫第三章的途中想作品名稱的時候,突然想起第一章中有寫過「長長的藉口」,我直覺告訴我這就是作品的名稱吧!由於故事的幸夫為了一直活下去,需要不斷地製造不同的藉口,所以我把「長長的藉口」改為「漫長的藉口」。(按:由「長い」改成「永い」)因為我是這樣決定作品名稱,所以讀者也應該會對作品名有有不同解釋吧!
然後,「漫長的藉口」這個詞語本身也非常愚蠢啊!主角的幸夫也是一個非常愚蠢的人,用這樣的詞語來作名,大家也很容易明白吧。
問:既愚蠢又自我中心的幸夫,在故事結尾認為「人生是別人的東西」,令我留下深刻印象。
西:在寫這個故事途中,突然想到「人生是別人的東西」這句句子,後來覺得很有意思,所以便將它寫成這個故事的中心思想。完成作品後,在一次會議中,有人說「對於年輕人來說,『人生是自己的。』但是隨著年月慢慢過去,會發現『人生是別人的。』」這番說話真是入木三分,我發現這個故事就是描述這個想法的變遷。
問:這是一個兩夫婦的事,單身的我看過之後想起了我的父母呢。
西:讀者是否已婚或者有沒有孩子,大家狀況也不同。不過聽到有人說讀過作品後,會反思自己與別人的關係,我覺得很開心呢!
問:《浪長的藉口》書中也有一些章節改變了故事的視點。透過「幸夫的編輯情人」和「拍攝幸夫相片的助理導演」的獨白,增加了故事的層次感,變得更加吸引。有沒有特別的原因要這樣做?
西:事前並沒有計劃要轉換視點。初初是由第一人稱「我」開始寫作,由於我並未有寫過這麼長的故事,所以單靠「我」這個角色視點來看,怎樣寫篇幅也不足夠。然後我再換作第三人稱,再把衣笠幸夫這個「我」看不見的東西描繪出來。但我仍然沒自信覺得足夠,今次再換作幸夫妻子的視點繼續寫下去,我覺得電影比較難做到視點的切換,進入其他人的內心世界,而小說也可以做到,我一邊寫一邊摸索如何在不同角色之間的視點跳躍。
問:其他配角,例如「いかりくん」、「驗屍官」、「露出屁股的貨車司機」、「律師」,大家都很有魅力呢!
西:在小說中就算配角如何放大,故事也不會脫離軌道,可以任我控制。電影便做不到這一點,為求令觀眾容易觀賞,需要把登場角色減到最小。比較起來,小說有這樣的自由度真好。
問:繼續談關於電影和小說的分別,我們 BOOKSHORTS 現在公開招募短編小說,並且會將得獎作品編成電台節目或短片。西川你以前在訪問中講過「電影是正室,小說是情人。」可否詳細說一下?
西:現在我也是這樣想呢。電影導演始終有一種「家庭」的責任,在家庭中要付出最多最大的努力。雖然很大壓力,但如果不努力便稱不上導演了。而小說相對輕鬆,好像在享受談戀愛一樣。不過我也差不多寫了十年小說,跟小說也不只是純粹享受快樂的關係。說到底,感受過電影的種種限制,才會充滿感受小說的自由、快樂和孤獨。現在我不會只選擇其中一樣呢。
問:這次 BOOKSHORTS 招募的短編小說主題是掌故、民俗、小說等的二次創作作品。西川你曾經為夏目漱石《夢十夜》和太宰治的《越級申訴》的改編作品執導呢。
西:很開心可以改編作品,兩篇原作都很精彩。自己創作故事時會盡力寫到最好,但始終不知道其他人覺得如何,會感到不安。如果是改編別人的作品,會感到很安心和幸福。我自高中生開始便很喜歡太宰治的《越級申訴》,能夠改編實在很高興,再次感到原作原來這樣精彩,輕鬆得像坐在大船上一樣。
問:改編這兩個作品時感覺如何?
西:「越級申訴」是朗讀劇,雖然可以把原文減短,但是不可以改變原文的內容。而「夢十夜」是劇集,是由選角和劇本為基礎的。如果問我較喜歡那一種,應該是「越級申訴」吧,因為可以將優美的原文呈現。雖然「夢十夜」的原文也很精彩,但係要把漱石的文章具體轉化成映像,是非常困難的。至於「越級申訴」可以呈現本來的朗讀文體,映像就算多麼混亂,都會很有趣呢!
問:未來有甚麼想寫或者想拍的作品嗎?
西:雖然稱不上想映像化,但最後重讀太宰治的《御伽草子》,裏面的浦島太郎很有趣呢!把掌故改編,插入現代的想法和時代性應該會很有趣,現代人改編的故事也會很好。
問:最後,請對立志成為小說家(向 BOOKSHORTS 投稿)的讀者說幾句話。
西:只要覺得想寫作,已經是很值得。然後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寫到最後。雖然大家都可能想過要寫作,但重點是寫到最後,著地的一刻。中途碰壁或不夠自信而放棄寫作,一定不能成為作家。碰壁時更加要繼續向前推進,我自己也是每天在碰壁,每一天也是不順利的繼續向前。所以我想大家想寫作之餘,要努力堅持到著地,這也是我唯一的建議吧。
問:多謝接受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