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牛的神话——印度保护牛是因为政治，而不是信仰

可以做什么，是一个技术问题，不可以做什么，是一个文化问题。不难推测的是，如果人类确实是由原始人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高度文明的状态下的话，那么，历史上的人应该会吃他们能吃的一切东西，也就是说，饮食文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是不存在的，所以现在所有的偏好和禁忌都可以看做是后来人类在发展过程中的“自作自受（中性词）”。印度接头漫步的牛，如果没有背后的那些事情，其实也算是个蛮有“喜感”的话题。但是一旦牵扯到别的，特别是“鲜血”，这就变成了一个复杂而严肃的话题。印度的牛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杀不杀，或者吃不吃的问题，透过这背后，却可以看出“政治，文化，经济，宗教”，也可以看出“算计，欺骗，操纵，控制”，以至于“鲜血，屠杀，暴民，压迫”。从这个角度看，欧美的“普世价值”和“世俗主义”可能并不完美，但是相比某些“历史悠久的传统文化”，还是离文明更近了一些。

印度右翼如何利用了牛

Dec 20th 2022 | Mumbai

Translated by Elementary from The Economist，link：https://www.economist.com/christmas-specials/2022/12/20/indias-movement-to-protect-cows-is-rooted-in-politics-not-religion

私刑开始于当地寺庙喇叭里的呼号：有牛被宰了。2015年9月28日，开斋节期间，印度北方邦比萨拉镇（the village of Bisara in the Indian state of Uttar Pradesh ），印度教—穆斯林之间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广播激怒了镇里面的印度教居民，因为他们认为牛是神圣的。他们被告知，镇子里屈指可数的穆斯林家庭中一家，Akhlaqs家，为了庆祝开斋节杀了一头牛。

这天深夜，数十个暴徒重进Akhlaqs家里中，在冰箱里发现了肉。虽然他们根本没办法确定那是不是牛肉，但是这没关系。他们把一台缝纫机砸在了Danish Akhlaq的头上。然后他们抓住了老人Mohammed，把他拖到外面去，头在14级石头台阶撞击之后，他被扔在了街上。一个小时后，警察来了，他已经死了。

正义并不总会如期而至。18暴徒中的大多数在保释后都出去了。其中四个人，成了约吉·阿迪亚纳斯（Yogi Adityanath）——一个狂热的印度教僧侣，同时也是印度北方邦部长——举办的集会的座上宾。其中一个死于监狱中，收获了圣徒般的丧礼，印度民族主义的政客们纷纷亲临Bisara，来表示他们的尊敬。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倒是没有什么引人关注的举动。在事情发生后的第8天，他首次对事情做出评价：呼吁印度教徒和穆斯林要团结一致。

印度总理对于牛有一种执念。在他的印度人民党治下，牛变成了一种象征，象征着再造印度成为一个印度教国家的奋斗。吃牛肉，还是不吃，把这个国家分为两类人：10亿印度人，他们保护牛因为他们崇拜牛；2亿穆斯林，他们的信仰允许他们吃牛肉，把牛当做牺牲。相比较等级或者种姓，这一点更能激发人们的热情，从而赢得投票。

印度大部分的印度教徒有一种信仰，即屠杀牛是对亵渎神灵的。根据美国农业部门的数据，由于受到保护，印度拥有比全世界任何国家都更多的牛，顶峰时超过3亿头。牛群在机动车道上散步，引发交通事故。它们还啃食碰到的任何植物，以至于小农民对它们感到畏惧。当然，它们方便起来也很随意。

不过无所谓。印度教徒对于 gaumata，或者母牛的崇拜坚定不移。历史学家对此感到十分困惑。为什么，以及如何，使得平平无奇的牛，而不是雄壮的大象，或者是令人畏惧的老虎，变得神圣。这种神话的神学基础是十分复杂的。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上，对于牛的崇拜与在来世获得救赎毫无关系，争取和保持政治权力才是关键所在。

如果你们印度教徒，他们为什么认为牛是神圣的，他们大概会动情的说是牛给他们带来食物。一个典型的印度家庭，每天食用大量的牛奶——不是脱脂的或者无乳糖的那种，是最好的那种，如此粘稠，如奶油一般，加热的时候会散发出黄油般的香甜气味。如果你参观一座印度教的寺庙，你会看到到处都是牛。它们的雕像覆盖着金盏花环和五颜六色的披肩。僧俗喂牛和给牛洗澡的地方往往有专门的房间。信徒们虔诚的献出他们的善意，希望获得好运作为回报。

然而，信仰方面的表述在牛的问题上却并模棱两可。今天的印度教徒很少有人读过《吠陀》，这本书被认为是印度教智慧的源泉。如果他们读过的话，他们肯定会大为惊叹。当然，可能除了马之外，牛被称赞、提及的比任何其他动物都多。仅仅在《梨俱吠陀》之中，牛就被提到大约700次之多。但是里面没有明确提到牛不能被作为食物。这700余处表述中，包括屠宰牛作为食物和牺牲。仅仅有一处提到不能食用奶牛和公牛，即受尊敬的智者，耶若婆佉（Yajnavalkya）的话，“只要当它们很嫩的时候”，他就会吃。

看起来吠陀时代的印度人（大约公元前1500年），是吃牛肉的。那个时候的神也是吃的。因陀罗（Indra），众神之王，据说非常喜欢吃公牛。阿格尼（Agni），火神，喜欢吃马肉、公牛肉和奶牛肉。《摩诃婆罗多》，印度教最伟大的诗篇之一，记载了Rantideva王（古印度文献中描述的一个刹帝利世系月亮王朝的一个王）的厨房里，每天杀2000头牛。

没那么单纯

这种矛盾的说法并不令人奇怪。按照温蒂·多尼格（Wendy Doniger），芝加哥大学退休印度学专家的说法，印度教是一种“去中心化”的信仰。印度教中没有类似于教皇这种人间领袖。无数的圣人掌控者私人信徒。印度教徒可以自己选择神，因为神以多种不同的形式现身。

这就为权力，不管是宗教的还是政治的，预留了空间，使得他们得以推动现实，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各种各样的团体共同建立了已故印度历史学家，Dwijendra Narayan Jha所谓的“圣牛之谜”。类似于莫迪先生和他领导的印度人民党，每个群体都通过强调对牛的崇拜，建立一种他们自己团体的定义。

从婆罗门（Brahmins），祭司种姓开始。大约公元前500年，佛教在印度蔓延开来。婆罗门抓住机会，扩大在公众中的影响力。反对佛教徒的ahimsa——对一切生命的非暴力———是徒劳无功的。公众非常认同这个主张。占据道德高地总是不错的。婆罗门阶层关注印度教文本中推崇圣牛崇拜的内容。早期的佛教徒并不是素食主义者，他们只是反对不必要的牺牲，婆罗门们走的更远，他们禁止杀牛食肉。他们变成素食主义，并且开始崇拜牛。在农业社会，牛是极其有价值的，所以他们争取大众的支持并不难。不久之后，稍低层级种姓的印度教徒也开始不吃牛肉，试图争取登上更高的社会阶层。只有达利特（dalits），最低贱的“不可碰触”的种姓的人，才保留食用牛肉的习惯。

下一个圣牛神话的推动发生在殖民地时代。当本土印度教统治者呼吁牛肉禁令的时候，大英帝国拒绝了，宣称他们对于本土事务的纷争保持中立。除此之外，由于当时（显然也是）英式餐饮的主要食材。

在数十年的穆斯林和英国的入侵之后，由印度教原教旨主义群体Arya Samaj领导的圣牛保护运动，将牛置于他们光复印度的印度教身份认同的斗争的中心。他们向印度教家庭征募金钱，用来建立圣牛神坛，组织暴力反抗。海报和小册子列出了“冒犯性行为”，从放弃牛到将它们卖给陌生人。（个人理解：因为按照印度教的教义，牛不能被杀，所以养不起的人只能放弃，而流浪牛的由于缺乏稳定的食物来源，流浪往往意味着饿死。把牛卖给陌生人，往往意味着牛会被杀。）

自由主义斗士同样将动物作为他们奋斗的象征。莫罕达斯·甘地（Mahatma Gandhi，即“圣雄甘地”）表示，圣牛保护是印度教献给世界的礼物。只要印度人还保护牛，印度教就永不消逝。英国人对牛肉的食用变成了一个“避雷针”（即吸引火力，类似于导火索）。1857年，印度大反抗爆发，起因就是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兵中散布的一个谣言，他们使用的子弹——他们会用牙齿咬开，然后装填到来复枪里面——上面涂抹了牛油。

1947年，印度赢得了独立，牛被当做印度身份认同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1949年起草宪法的时候，议会（the Parliament）收到了超过10万封信件、明信片和电报，恳求制宪者们制定一部全国性的禁止牛肉法令。第一任总理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他宣称自己是一位现代化世俗主义者，却屈服了。印度宪法第48条号召国家政策制定者们“致力于”阻止宰杀牛，保存本土牛种。

从那时起，为圣牛而奋斗就成了印度政治大背景的一部分。各式各样的政客都以推动全国性的牛肉禁令来安抚印度教右翼。

因为莫迪先生，圣牛保护运动有了“做主的人”。莫迪加入志愿服务团（Rashtriya Swayamsevak Sangh，缩写为RSS，是印度极右翼、印度教民族主义、全男性的准军事志愿者组织。）的时候只有8岁，盖组织是右翼的，准军事化组织，经常与Arya Samaj联合行动。

2014年他参加选举之前，莫迪先生指责对立政客袒护所谓的“粉红色革命”，推动屠牛业的发展，支持牛肉贸易。掌权之后，他在建立牛庇护所方面投入了数千万卢比。（卢比，印度货币，当前汇率1卢比约兑换0.012 美元，1千万卢比约等于12千万美元。）他对“民间执法”团体采取姑息的态度，比如在Bisara杀害Akhlaq先生的事件中那样。在他的任期之下，印度人民党领导的这个国家对屠宰牛采取极其严厉的打击。

但是在印度人民党执政8年之后，越来越明显的是，圣牛保护的议题更多的是由于政治，而不是信仰。牛的生死其实无所谓。这个政党鼓吹在圣牛庇护所方面的投资被证明不过是一场骗局。实际在真的建立庇护所方面，他们并没有作做少努力。

尽管有着牛肉禁令，屠夫依然在地下屠宰场杀牛，而且远远比正规的更加的“不人道”。Chetan Sharma，一位印度教动物权利保护行动家，再过去十年内打击了大约500家非法屠宰场，展示了更加残酷的画面。屠夫们往动物眼睛里撒辣椒面，这样动物就会失明，然后在用鞭子抽它们，把它们驱赶到偏远的地方。没有电击枪，也没有麻醉剂来减小动物们所承受的痛苦，只有一下子把动物放倒，然后用巨大的刀直刺喉咙。成捆的四肢和砍下的头被遗弃在散发着腥臭味道的血池之中，任其腐烂。

并不诗情画意的“牛哞”

与此同时，印度牛的数量暴增。一旦母牛停止产奶，它对于小奶农就毫无用处了。他们甚至都用不到水牛了，因为现在农民能负担得起拖拉机和其他机械化农具了。但是由于市场被关闭，他们没有办法卖掉他们的牛。贫穷的家庭除了抛弃它们，别无选择。（没有，养不起，卖不掉，只能让牛去“流浪”）

这些“流浪牛”的是很悲惨的。在城市里，他们会被汽车撞到，或者被垃圾呛住。它们得不到食物，以至于瘦削到肋骨会刺穿下垂的牛皮。在农村“漫步”的牛会给农民带来麻烦。近年来，有无数的报道涌现，说的都是忍无可忍的农民射杀牛，因为牛仔他们的田地里“漫步”，破坏他们的庄稼。

有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案例，北方邦比萨拉镇的农民们将开始将漫步的牛锁在公立学校里面，至于学校不得不停课，同时校园里堆满了屎尿。这是一个绝望的努力，希望印度人民党的政客们来处理当地媒体所谓“流浪牛危机”。其实，也是印度人民党自己利用牛作为议题的一个绝妙的隐喻。在几千年屠杀和牺牲之后，崇拜和保护，印度的牛其实成为了印度教权力的一颗棋子。

Tips

• Indian 和Hindu：两个词都是印度的意思，但是India更侧重中性意义上的印度，而Hindu则更多的指向印度教的内容。

• 印度教：又译兴都教，梵文称吠陀教、娑那旦那教或阿耶法。是古印度六派哲学流传到今天所产生的各种信仰体系的统称。印度教是世界主要宗教之一，是南亚次大陆占主导地位的宗教，并包含许多不同的传统。印度教基于一种独有的知识或哲学观点。它包括了婆罗门教的湿婆派、毗湿奴派、沙克达教及其他许多的印度教教派，和以业、法和社会规范为基础的法论，内容是广泛的日常道德。印度教是一套囊括各种不同的知识或是价值观的宗教，而不是一套刚性、共同的信仰。印度教被称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有些人则认为印度教是超越人类起源的“永恒的法”，“永恒的规律”或“永恒的道路”超越了人类的起源。其中规定一些永恒的责任，如诚实、仁慈、纯洁、忍耐和自我约束等等。是不分阶级、种姓或是教派的印度教徒都要遵守的。印度教有十亿信徒，其中的九亿居住在印度，仅次于基督教与伊斯兰教，虽然印度教信仰人数高于佛教，但是，普遍认为印度教具有民族性限制，多数集中在特定国家印度，因此普遍认为佛教比印度教更适合称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所有的印度教派别都以撰于公元前1500年的《吠陀经》作为经典教义。在此之外，各派别还各自信奉其他不同的经文。值得一提的是，印度教并不是一个多神论的宗教，而是属于介于一神教和多神教之间的单一主神教。（维基百科）

• 印度教具有强烈的封闭特色：不鼓励印度人移民海外，也不鼓励外国人入籍印度（但印度境内亦有历史悠久的犹太人、帕西人等移民群体）；印度人生来即被视为印度教徒，外国人则不被视为印度教徒；没有后天加入印度教的观念，也没有叛教的观念（纵使一位印度人宣称亦然，仅视之为挑衅行为。破坏种姓规矩及杀牛等行为亦同，但可能会招来包括谋杀的私刑制裁）。穆斯林和外国人虽不适用种姓制度，但除非对方不友善，原则上按刹帝利对待。（刹帝利是四大种姓中的第二位，算是贵族阶层。）

• Vedas：吠陀，又译为韦达经、韦陀经、围陀经等，是婆罗门教和现代的印度教最重要和最根本的经典。“吠陀”意思是“知识”、“启示”。广义的“吠陀”文献包括很多种性质不同的经典，即吠陀本集、梵书、森林书和奥义书。

• 印度宪法第48. The State shall endeavour to organise agriculture and animal husbandry on modern and scientific lines and shall, in particular, take steps for preserving and improving the breeds, and prohibiting the slaughter, of cows and calves and other milch and draught cattle.（https://www.wipo.int/wipolex/zh/text/494905）即，各邦应致力于基于现代化和科学基础上组织农业和动物饲养业。特别的是，应当采取措施保护和改良品种，同时，禁止屠宰母牛和牛犊，产奶的牛和干重活的牛。

• 有人认为印度宪法禁止屠宰时是出于经济的目的——宪法第48条的措辞，“各邦应该努力按照现代和科学原则组织农业和畜牧业，尤其要有步骤地保护和改进品种，禁止屠宰母牛（cows）、小牛和其他产奶和役使的旱牛（cattle）”，从字面上，我们看不到宗教，只看到宏观经济的“理性”：“按照现代和科学原则组织农业和畜牧业”是这一条的总目的；而禁止屠宰与“保护和改进品种”之间的关系，与“现代和科学原则”之间的关系，在字面上被表达为逻辑顺延，其实是有待论证的。（http://www.pacilution.com/ShowArticle.asp?ArticleID=11622）

• Pink Revolution in India：印度的粉红色革命。指印度总理莫迪批评印度政府支持肉牛产品的生产，而印度水牛肉制品的增加本来就很快速了。政府的这种鼓励据说还催生了虚假牛肉制品补贴。

• 关于印度的牛的崇拜，个人很不理解的是，如果是出于对牛的喜爱，它们大量食用牛奶等制品，却不能食用牛肉，但是牛肉本身也是牛的产品，他们喜爱牛奶，但是却惧怕牛油，但是牛奶中本身就含有脂肪，也可以理解为牛油了。如果是出于畏惧而禁止杀牛，但是他们又可以养牛，甚至去挤奶，但是又不会对牛礼拜，也会把无用的放弃，或者卖给其他的人去杀。——总之就是很难理解印度独特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