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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牛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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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旁聽故事

黃牛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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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地想,故事帶來信心和盼望;負面地想,故事讓大家一同麻醉自我。若不親歷其境,很難想像故事和現實之間的落差有多大。

早上 8:30,距離開庭尚有一小時。幾個月前當此案件開審第一庭,前來聽審的人早已於開庭前一小時擠滿區域法院地下大堂的輪候區域,今天卻只有寥寥數人。

我一直想多點出席,表達支持也好,見證歷史也好,這也是只有身在香港才能有的機會。然而我卻總是不知不覺在匆匆生活流中錯過。好些重要但不緊急的事情也是如此輕輕放過了,例如芒草的季節,或初春的雲海。若要過真正有意義的生活,總得十分刻意地跟慣性搏鬥才行,又或者要一想起便放任地行動,再坦然承受魯莽的後果。

我見其中一位被告已獨自一人坐在法庭門外,正在帶着耳機閉起雙目,不知是在養神還是默想,當下不敢打擾,等他張開眼我才敢上前打招呼,想起來上次見面已是三年前在序言書室。過不多久,另一位被告也到埗了,我跟他因工作關係認識,不能算很熟絡,更深層的共鳴可能源於同樣有個初生幼兒 – 我兒子比他女兒只少半歲而已,而他卻被捲進此災厄,被剝奪了那寶貴的一年跟孩子相處的時間。面對他們,一向不善辭令的我語塞了好一陣子,但願我的出席能為他們帶來一點支持。

前陣子台灣同事到訪,我曾大膽提議不如到法院聽審,那可不是隨便的提議,因為目前正在發生的審訊真是香港一道獨特的風景,是最真實的「香港故事」 – 比《毒舌大狀》更震撼。有朋友不喜歡《毒》片,嫌棄它嚴重脫離現實,這我很能體會;但人類需要故事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正是因為現實太荒謬,故事卻有超越實況的發揮空間。正面地想,故事帶來信心和盼望;負面地想,故事讓大家一同麻醉自我。若不親歷其境,很難想像故事和現實之間的落差有多大。例如每次出席這案子的審訊,眼見「情操高尚」的法官,耳聞一大堆冗長難懂的法律語言,也會令我懷疑人生。

花了整個早上,只因控方突然要把全新的,辯方和法庭都從未見過的文件呈堂,類似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記得首兩次審訊時也有爭論類似的事。人未定罪卻已先被長時間還押,本來的藉口便是要花時間準備包括整理呈堂文件在內的檢控工作,但控方在正式開審後卻一次又一次 last minute 「突襲」,那究竟被告失去那一年的自由的意義何在呢?

打官司需要龐大的成本,但只有平民需要真正承擔,官司拖長,有人不受影響照舊出糧,也沒任何要負的後果。「嘥氣,拗一大輪,結果都係通通俾佢入晒㗎啦。」身旁一位朋友喃咕,而事實證明果然如此。剛巧最近在看狄更斯的經典小說 《Bleak House》,諷刺地百年前的小說情節如今仍異常真實:扭曲了的體制本身就是一頭無法阻擋的巨獸,吞噬和消化被捲進其中的一切,直至個體的血肉消磨殆盡。

中途休庭,在這本來憂鬱的空間中不少朋友圍成一圈圈彼此問候,互訴近況,談論時事,有些從前只聞其名的朋友今天終於親身見面。我有種奇異的感覺:這活像一個座談會的休會時間,只是 panel speech 嘉賓是兩位被告,參與者到場受教之餘,乘機交流。本來難以相約而聚,卻因被告的受苦促成了同道互通,也算是苦中一點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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