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体制 ——读《长乐路》

LaurenTay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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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我从来就没有在体制外待过”

本科期间,我就了解到《长乐路》是一本“禁书”。最近在上海通志馆实习,我如往常一样流连于一排排书架间,两本《长乐路》一下子就跃入了我的眼帘,我这才见识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房间里的大象

整部书的题眼,就在于“体制”二字。这个对于国人来说已如“房间里的大象”一般的概念,却是美国人史明智在认识中国、认识上海时,首先注意到的特征。全书的第一章就叫“CK与体制”。CK是一个手风琴爱好者,靠卖手风琴一年能赚5万美金。凭借这笔不菲的收入,他得以追求自己的另一个梦想——开三明治店。作为一个80后文青,他本能地追求自由和文艺的生活理想,探索更多的可能性,不愿向庸常和世俗妥协。在他的眼中,庸常和世俗的罪魁祸首就是体制——“它约束你,控制你,而不是让你学习和成长”(p18)。这话出自一个美国记者的笔下并不令人奇怪,很多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人也持这样的看法。体制表面上是一张能让人安心躺平的温床,实则聚集了巨大的资源。熟悉体制的人都知道,不同的体制内机构享有不同的特权,这些特权通向截然不同的世界,而体制外的人几乎无法获得这些世界的入场券。

CK的三明治店位于曾经的飞地。法国人治下的租界区域,戏院、舞厅、教堂、寺庙、清真寺,欣欣向荣。年轻的毛正是在那里密会了其他思想激进的年轻人,从此改变了现代中国的历史。

CK用“体制”作为区分不同人的关键变量:“一天,我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我希望找到那些想从体制中脱离出来的人,我想要结识和自己相似的朋友,那些对艺术、时装设计和其他行业有独立见解的创业者。”这不怪他,从小,他的父亲就是个“激进的”体制批判者:自己比其他人更能干,体制却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但世纪末,父亲中年下岗后,却变得极为留恋体制带来的稳定,他埋怨儿子把“铁饭碗”给丢了。荒诞却真实无比的中国笑话。

全书最击中我的是复旦哲学系的毕业生亨利的一句话,他用柔和的语调说:“我从来就没有在体制外待过。”

最后的大怪是自己

在第八章“文艺青年”的开头,作者记录了CK和他的对话:“我从来不曾向往稳定的生活。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直都在不断地探索、挖掘自己,但最近有点……卡住了”

“约会……我觉得有很多有意思的女孩子,但聊过几次后,我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现在只觉得麻木,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很快就要在我内部发生。” “就像在电子游戏中,清完所有小怪了,只有和大怪交手,才能顺利进入下一关。”

“在真实生活中,大怪是什么?”

“我自己,一直都是我自己。”(p130)

作者的叙述展现了CK不断思考、成长的过程,展现了一个略显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如何在与现实短兵相接之后,打怪升级,拥有更安定、更富足的自我。

你看,在这里,他把矛头从“体制”转向了“自身”,开始面对真正的问题了。即使在今天,“自我”仍然是一个难以解释清楚的大哉问,大多数中国小孩依然习惯于依赖家庭进行人生选择,仰赖政府完成职业选择。在没有家庭也没有政府的领域,则听从本能横冲直撞。作家阎连科在《纽约客》(2018.10)的采访报道中曾说:Communism, by controlling every aspect of people’s lives, had infantilized generations of Chinese: “People’s sense of themselves as individuals atrophied, so much so that they lost commonsense ideas of how to behave ethically without strict parameters. (通过控制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共产主义把一代代中国人当做小孩对待:“人作为个人的主体意识萎缩了。如果没有严格的规范,他们便缺乏道德和常识。” )

答案是创造力和爱吗

作者给CK这样的“社会主义文青”描绘的画像:成长在改革开放后的中国,是中国近五十年来有机会在工作之余研究存在主义、观看独立电影、参观艺术画廊的第一代人。他们把新的观念融入他们的生活方式中,调整自身的价值体系,往往站在全球化的视角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种种决定。”这样的CK给出的答案是:我们缺乏创造力和爱人的能力,且自私而肤浅。“如果富有创造力,你就会质疑、提问,对事物有更深的想法,但我们的想法都很肤浅,流于表面,缺乏深入思考;我们从学校毕业,自私,不懂得爱人,只在乎自己。我们都一样,自私而肤浅。”虽然有点愤青,但CK说的并非不在理。

郑也夫在《吾国教育病理》中,对基础教育对创造力的破坏有深入的剖析,提前学、过度复习等等都极大影响了我们的创造力,应当“学会提问”(具体可参考一本叫《学会提问》的书)。爱人的能力也很重要,作者在《长乐路》中记录的小家庭几乎都不幸福,充满了夫妻彼此之间的折磨和父母对孩子的折磨。这并不是巧合,国内普遍缺乏情感教育,当小孩的时候被控制、被专断,结婚了就控制、专断配偶,当家长了就控制、专断小孩。如果能明白平等、尊重、信任、放手,关系大都能处理的不错。关于爱的能力,可以参考弗洛姆《爱的艺术》。

礼佛

只有吃饭、工作、睡觉、做爱是不够的,你还得填补内心的黑洞。那个叫“意义”的东西,你无法对它置之不理。

第13章“CK的修行”,展现了一个亲近佛教后更圆融的CK。上海给了他实现梦想的空间,也让他感到巨大的焦虑和诱惑,他渴望平衡而宁静的自我。佛教讲究对欲望和物质主义的抵制,CK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指引。有一天,他躺在床上,看到了很多莲花,看到“佛”与自己同在,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静谧。他甚至想出家,但暂时还做不到,“戒除色欲太难”。与师父的对话并非十全十美,有时师父会表现出独断专行的一面,但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礼佛,是为了追寻生命之光。这个时候,周围的人是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变得更好,他们一起在做这件事。

我也有在庵里做志愿者的经历,在那里感到世外桃源般的平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总是和和气气的。今天的我们比以往的任何一代都更需要信仰。

题外话

作者也负责在中国报道经济,他写到:中国有一大批投资者正在将个人财产移至海外。(2014)书中的研究者伟奇说:“政府对于个人财产是否尊重,将决定它最终的成败。”(p265)

韩寒是个机会主义者,兜售叛逆之梦,自己却活得像个典型的中国人,适龄成婚,有个情妇,并为此骄傲。光说不做。(p134)

这类访谈现在外国人做不方便了,国内还有人在做,推荐“小鸟文学”:伊险峰和杨樱做的一系列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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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7于上海通志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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