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六期#6|我的夢話是Bahasa還是English
在香蕉農場工作的鄰居告訴我穿過小鎮村的所有矮房,會看見一面大湖,大湖沒有名字,但大湖在日落時有一個名字叫做sunset blush,在日落的大湖邊,第一次發現我和她並不需要語言。這當然是指廣義上的語言,我們共同的語言是英語,來自印尼的她英語程度相當好,而我是受台灣教育的九零後前段班,從小就學習英語,卻從來沒有讓英語真正進入我的語言系統中。
她在小鎮村上唯一的咖啡店上班,其實充其量那咖啡店只是名字,本質是複合式雜貨店,有賣各種生活用品和食材,以供給在小鎮村工作的所有背包客,我和她都是背包客,我在蘑菇農場上班,每天下班都會去咖啡店採購,有時候是買食材,有時候是為了一支冰或是炸物點心,而大部分的時候是去看她。鄉下地方沒有太多休閒娛樂,沒有超市,沒有速食店,在這裡的人們只穿拖鞋,不穿胸罩,不用化妝,不用梳頭,幾乎每個人都純樸乾淨,我的日常悠哉便是在小河邊釣魚,每週五固定去她家煮飯,後來週末也會一起烤麵包,收集第二年簽證的這些日子,像是時間把我們鎖在這裡,每天都是一樣的等待,等上班等下班,等去咖啡店看她。
無需期待小鎮會有新鮮事,週日的下午我們會在大湖邊看夕陽,其實那夕陽看久了也就那樣,天空的顏色很美,日落也美,風吹在湖面上的波紋也美,因為身在這樣的美麗之中久了,美麗好像也一點也不新奇。我開始盯著在湖面上空飛來來去的鳥群,我發現牠們有一個規律的飛行動線與方向,湖對面的最左邊、中間和最右邊恰好各有幾棵樹,鳥群們會從最右邊的樹飛到中間的樹,停留一下下,然後集體飛往最左邊的樹的方向,接著往遠方飛去,鳥群們越變越小,小到看不見之後,又有新的一群鳥從最右邊的樹飛到中間的樹。我覺得欣喜,也不管日落或是湖面的水波紋了,我只管那些鳥。結果她突然開口:「Did you see those birds? Is there has an airport?」愣了,看著飛鳥和樹群的我突然瞪大了眼睛,有一股沸騰著的暖流撲向我,讓我的心臟多了一拍。
幾個月後的某天早晨,那天我們都不用上班,陽光已經穿過窗簾的縫隙指向衣櫃,我們賴床著,擁抱著,我跟她說那一天在大湖的故事。她突然說:「Do you know you were snoring last night?」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對那天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但她常常這樣,在話題的之後接著其他沒有關連的問題,於是我跟她說她昨晚甚至說了夢話。她回我:「Was I speaking in Bahasa or English?」其實我沒有聽清楚,她的夢話只是一些呢喃,我分不清楚它們來自哪裡。
遙遠的身邊,相遇在另一個語言,Bahasa 在印尼語中是「語言」的意思。我曾經以為語言會是我們關係的困難,但語言只是交談的一種工具,有時候語言反而無能及義,它的限制在於文字以及人們的心口不一。不管她的夢話是Bahasa還是英語,或是未來某天我也說了夢話,中文或是英語或是呢喃,對我來說,或許我們共同的語言是那日在大湖看的飛鳥,飛翔時不經意製造的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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