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南方之海(下篇)
三、拈花微笑
我將這幾日來所夢見的景象詳實地告訴住持。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住持臉上微妙的改變,她從原本平和的臉色逐漸轉為驚訝。聽完我的夢境後,住持沈默了半晌才開口說話。「你很有佛緣,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相信你的夢一定能有所開解。」話一說完,師父便領著我往大殿左側的樓梯走去,那是一個稍微成蜿蜒的樓梯,兩旁的扶手是木頭做成的,階梯間的距離並不大,約莫能容下兩人擦身而過的距離。越往上走,我便開始感受到一股莊嚴的氛圍。我繫著夢走在這通往未知的階梯上,時不時地,我會回頭看已經走過的階梯,那一小格一小格的階梯,似乎因為我的步履經過而縮小,成一條絲線,綿延不絕的絲線。那是我的思念織成的?還是我的夢縈繞而成的?
這段路程,似乎走上了千年。千年前,那一陣風吹動了菩提樹,吹開了悉達多王子的大徹大悟;那一場雨,清澈了東禪寺,清醒了慧能大師的光明智慧;那一把火,焠鍊了少室山,成就了達摩祖師的無比弘願;還有那一粒土,創造了人間地,揉合了大千世界的千念萬緒。而千年後的我,正在為了夢而攀爬,而找尋。
彷彿漫長的時間裡,我數著階梯,好像回到幾年前的那天下午,我倉倉惶惶回到家,要走上二樓,到阿嬷房間時的場景。那時,我根本不願意走完這階梯,因為每一步都像是在倒數,倒數著阿嬤最後的生命。推開房門,所有親戚包括我父母都跪在阿嬤身旁。我看見母親掩著面,我知道她不想讓阿嬤看見。此時,那雙粗糙卻溫暖的手正虛弱著向我招著。我趕緊跪到阿嬤身邊,但我沒有哭,只是輕輕的喊著:「阿嬤!阿嬤!」阿嬤將我的小手緊緊地握住,緊緊地。她似乎已經不太能說出話來。我趕緊將耳朵湊向她,依稀間,能聽到阿嬤細細地說:「乖孫……乖孫……阿嬤先走啊!」
乖孫……乖孫……,阿嬤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當我回過神來,不知覺地已經走到了階梯的盡頭。那是扇紙糊成的木門,一塵不染,顯然有人經常到這。而我也開始好奇於門後的世界。
或許是天堂。
住持拍了我的肩膀,頓時,我才將想像拉回現實。住持說:「解答就在這裡。」我不懂住持所謂的解答為何,但是,住持臉上那種意蘊深遠的微笑,卻令我感到熟悉。當住持將木門推開後,我,愣住了。那是一尊巨大的菩薩臥像,慈悲的眼神讓人心生敬畏。我沒有太多聯想,只是滾燙的眼淚已經不能控制地流洩而出。那雙堅定的眼,充滿智慧,看透三千紅塵的眼,我沒有忘記。那抹淺淺的微笑,好像正在對我說話:「你終於來了。」
住持等我情緒稍微平復後,才跟我說明,大殿上方的這處閣樓是眾法師們平日修行操課的地方,因此平時是不開放禮佛的,也沒有其他人看過這尊佛像。我感覺到我的耳朵似乎正在聆聽師父的解說,但我的心卻是如此地受到震懾。那尊青玉雕刻而成的菩薩像竟然不可思議的與我夢中的菩薩完全相同。
我終於明白。但我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我想著阿嬷。
四、回憶如海
清靜慈悲月,夢觀菩薩姿。欲知何謂法,笑拈梅花時。
我寫詩,我為這個夢寫了一首古典詩。我以為菩薩手中握有梅花,那是一種堅毅和純潔的象徵。如佛法同,在困境中不滅,在嚴峻中又起。
小時候,我曾經問過阿嬷:「為什麼觀世音菩薩要叫做觀世音呢?」阿嬷告訴我,因為菩薩祂總是觀世間的苦難,聞百姓的聲音。我當時還不甚瞭解,直到讀了觀世音菩薩的傳記後才知道。
自從離開南海寺後,我再也沒有夢過菩薩和阿嬷。我知道,那些夢已經得到解答,心中對阿嬷的掛念也真正放下了。雖然,我仍然想要躺在阿嬷的腿上,聽阿嬷為我講故事;想要阿嬷騎著牛車,帶我到田裡釣青蛙;想要阿嬷再教我唱曲子;想要阿嬷再多說一些人生道理讓我記取。但我心中明白,阿嬷已經在那南方之海,而我,總要繼續認真的過生活了。
回到台北後,忙碌的研究生生活快速地展開,總令我有些措手不及。然而,在閒暇時我還是會望向天空。心裡想著,阿嬷是否正在觀照著我的苦痛,是否正在傾聽我的心聲呢?還有,究竟有沒有一天,我能和阿嬷再一同生活,一同快樂?常聽人說,能夠見到菩薩是相當幸福且殊聖的。而我,沒有真正見過菩薩,甚至沒有見過父母親時常提到的,某某間寺宇中所供奉的肉身菩薩。但我仍然感到無比的幸福,因為,雖然時間短暫,但我曾經擁抱過,擁有過阿嬷。
阿嬷,是我在人間遇見的第一個活菩薩。
常言道:「苦海無涯」。在人間這片無盡之海中,從前的我總試著要尋找那根浮木。但是現在的我,學會更重要的事,我願意將那根浮木,分與眾生。
我沒有作菩薩的企圖,只是純粹的想更靠近妳。
當我再次見到妳時,我想問妳:「阿嬷,我們之間,還有多遠的距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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