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洩》鏡頭色彩語言及相關文本分析

一、 鏡頭語言：

1. 運鏡手法─偷窺視角的應用：

在何寶榮(張國榮飾)和黎耀輝(梁朝偉飾分手後，鏡頭轉換至黎耀輝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間酒吧擔任接待，在迎接完一群台灣遊客後，他看到昔日愛人身著時髦格子毛衣和其他男人打打鬧鬧、親親我我得從車上下來，而何寶榮在二樓座位上隨著音樂開始和另一金髮男激烈擁吻，這時，鏡頭帶到由二樓往外看出去的黎耀輝，他不動聲色，抽著菸走到了SUR BAR的鏡面玻璃中間，呈現小全景的俯視鏡頭，這是本片裡第一個偷窺鏡頭。小全景在距離的視覺心理上代表著公眾距離，有一定的疏離防範與牴觸；而俯角鏡頭則帶出了黎耀輝在這個畫面上的狹小與弱勢，更代表在黎、何兩人之間情感上的弱勢方，如黎抽著菸從鏡頭的右側走到中間，其視線持續緊盯著右側，而上一個鏡頭則是攝影師由右拍到左拍攝何與金髮男子的擁吻，在中立的偷窺視角中，可以看出黎不滿、忌妒的瞪視身在鏡頭右側的何寶榮。

2.運鏡手法─鏡像反射：

何打電話給黎後，黎來到何在COSMOS HOTEL的旅館房間，並且質問何要做甚麼，黎語帶曖昧的拉著何進房間，並粗暴貪婪的強吻他，接著鏡頭一轉，轉向傾斜反射的鏡子，形成三個何寶榮背對鏡頭的鏡像，黎耀輝面對鏡頭，於是黎耀輝的動作、反應、情緒便成了故事的延伸。在此場景不直接拍攝主角，而是以鏡子作為媒介，間接反照出他們的關係，因為鏡子，電影鏡頭被分隔為五個擁擠而角度不同的鏡像，其次，此場景的鏡子並非是一般中規中矩雙主角側面半身中景的攝影角度，而是將鏡子由左上到右下斜擺的方式，在鏡頭語言裡，鏡子有許多的功用，其中最為普遍的方式就是─反射內心。此時何寶榮背對著鏡頭，而不是黎耀輝，三個背對的成像如矛盾善變、任性妄為的何寶榮，同黎耀輝說分手，卻一直打電話給他；傾斜的鏡子不僅代表畫面上的不穩定及混亂，暗示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爭吵，同時也象徵著兩位主角在關係上的失衡，畫面的右邊是何寶榮，鏡面是由左上向右下傾斜，代表何寶榮相對於比黎耀輝「重」、以及在愛情裡擁有更多掌控權。

3.運鏡手法─手提式攝影技術：經歷和何寶榮的爭吵，黎耀輝既憤怒又傷心的離開何的房間，並一路跑向大街，這個景別用了王家衛導演的招牌─「手提式」攝影技巧，攝影師手持攝影機向演員跑去，畫面受到震盪影響，顯得紊亂晃動、街邊的當燈影被拉長變形閃爍，街角的暗處卻直向逼近，這樣的手法使人混亂頭暈卻真實，真實地像在追擊前方的黎耀輝，彷彿再多一些衝刺加速，就可以拽住在前頭的黎耀輝、真實地感受黎耀輝的不滿躁動和對何寶榮的愛恨貪嗔。

還有在黎耀輝在午後的小巷和中國餐廳的同事踢球時的場景也使用了手提式攝影，一群穿著廚師白衣的師傅們在午後的逆光下踢球。攝影師先從地上流動的影子開始拍起，再由地板拍到人，接著往前跑向小張(張震飾)，這時黎耀輝從右側搶過小張的球，攝影鏡頭適好被黎耀輝擋住，只看到他的脖子，之後黎耀輝用手搶球，大伙因此發生衝突，黎耀輝拍掉架住他的小張，掉頭走入黑暗深處，而此時攝影機往後倒退，讓陽光光線射入攝影機，產生攝影機鏡頭的六角形光暈，隨著鏡頭後退，讓逆光在小張身上照出輪廓。從一開始在地上的奔跑的影子隨著攝影機的晃動，使畫面看起來更加的流動自然，其次，黎耀輝擋住了鏡頭，讓觀看者隨著攝影機帶入場景，至於最後一個畫面，鏡頭的後退，並且對焦在小張臉上，即為視角的產生，如同視角將視線轉向了小張的臉上，望向他，望向像黑暗角落走去的黎耀輝。

三、色彩蒙太奇

1. 黑白

從開始放映到何、黎二人坐在醫院椅子上，受了傷的何寶榮可憐委屈地望向黎耀輝同他說一句「不如我地重頭黎過」這中間除了出現過的伊瓜蘇瀑布以及何寶榮住的COSMOS HOTEL以彩色色調外，這一整段都是使用黑白色調。黑白畫面可以代表回憶，藉以回顧情節，交代故事，像何、黎二人在找尋伊瓜蘇瀑布的過程發生口角，就此分道揚鑣；還有在何、黎兩人關係現陷入僵局，鏡頭跳轉為黑白色調，因為黎耀輝在「回想」並且敘說他倆最快樂的日子，此時也使用文本裡的插敘及聲音。再來，黑白雖然相比彩色畫面上較少顏色上的選擇，但光影變化和灰階的使用更顯得的出色，像在拍攝何寶榮關上自己旅館房門時的鏡頭，隨著何關門的動作，房間裡照在何寶榮臉上的光漸漸消失，光影象徵著他的心情，慢慢陷入黑暗、深沉、抑鬱裡。最後，在片頭的黑白畫面的視角多半是以第一與三人視角延續故事走向，而這裡的第一人稱則是以黎耀輝當作對象、當作「我」，所以黑白畫面也可以視為作為「我」的黎耀輝的心理狀態反射，所有和何寶榮分開後經歷過的陰鬱的、單調的、失去色彩的、苦悶的的心情。

1. 黃

黃色為貫穿整部電影的顏色，同時也以黃色作為何寶榮的代表色。何寶榮最愛的衣著就是他黃色的皮質外套；還有一幕黎耀輝在中國餐館偷偷打電話何寶語帶寵溺的問道要吃甚麼啊，鏡頭轉到何寶榮聽電話，他靠著放電話的架上，架上有一盆開滿黃花的小花盆，他答道「你買甚麼吃甚麼啊，Ciao！」接著用肩膀把電話摔了回去。在色彩語言裡，黃色的明度高，更多的時候用來表示警告、注意，如同何寶榮，他是張揚的、張狂的、自我的、活潑的、放肆的，他喜歡穿著它的黃皮外套裝靚，他就像那一朵朵開放的黃花，他有本錢同黎耀輝說好多次的「不如我地重頭黎過」，就好像他回答黎耀輝說：「我交過的男朋友多如繁星，從現在說到你明天上班都說不完的。」可是，在整部片當中現了三次黎耀輝踢球的場景，三次場景裡都有一個共通點─都是在午後下的光線拍攝的，因為這個原因，會讓整個畫面呈現出亮黃色，象徵和黎耀輝的感情狀態。以文本來看，這三個場景用到了譬喻，把足球譬喻成何寶榮。在第一次踢球時，黎耀輝用手拿起了球，死死得抱在懷裡，代表他對何寶榮佔有慾以及擔心且害怕，害怕再次離開他；第二次踢球時，黎耀輝和小張打打鬧鬧，並且決定把球丟出去，這時候的黎耀輝已經徹底和何寶榮鬧翻，他心痛、難過，卻同時鬆了一口氣，或許是因為知道在兩人的足球遊戲裡，規則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何寶榮是不可能乖乖地待在他手裡，一直安分的和他在一起，於是他選擇放手；第三次球，他和小張合作愉快，踢了球，分到了錢，還笑得很開心，此刻亮黃色把他的輪廓照得閃閃發亮，黎耀輝選擇坐在場邊抽著菸，看起來雲淡風輕，是真的愛過與執著，或許想通了就只剩放手。

1. 紅

如果黃色是何寶榮的顏色，那麼紅色就代表黎耀輝。當兩人在黎耀輝的房間時，畫面由黑白轉向彩色，而此時吸引人注意的顏色就是黎身上穿的紅色毛衣以及何寶榮背後的紅色被單。在與何寶榮複合前，黎耀輝穿的是整身黑的西裝，只有沉悶的黑與白。在何寶榮得知小張的存在時，披著紅色的布毯語帶抱怨得和黎耀輝問起小張的事，這裡的紅色毛毯做為黎耀輝的意象，或多或少為何寶榮帶來一些安全感。如果探究紅色代表的意義，即是情感豐沛、實際的、富含攻擊性的、受壓迫的。在兩人的關係裡，黎耀輝一直扮演照顧對方的腳色，即使外表再怎麼冷酷，但是還是可以從小細節看出他對何寶榮的愛護與照顧，像是陪著何在寒冷清晨散步，結果因此發燒感冒，卻因為何寶榮肚子餓而從病床爬起，為他作飯；還有在中國餐館休息時研究地圖，只為了能再一起前往伊瓜蘇，一圓上次未竟的風景。其中有一幕黎耀輝為了早日回到香港，於是到了屠宰場工作。再清洗動物屍體的血液時，他是這麼說的：「我承認何寶榮那些話的殺傷力，但我不想重來了。」鮮紅的血在這個場景裡象徵壓力、脅迫，以及攻擊，代表著在這段感情裡他所受的傷害。

1. 綠

春光乍洩裡的春光就是「綠」這個意象，從何、黎兩人復合坐上那輛計程車後，回到阿輝的家，整個色調由原本的黑白轉換成強烈黃、綠色光。綠色在心理學的意義上代表和諧、平衡、希望，也暗示著兩人關係來到一定程度的讓步和妥協，以何寶榮手受傷為例，黎耀輝為他從站著為他擦手臂到蹲在地得為他擦腳心腳背，最後在藍綠光底下的廚房裡，他們在Prologue的配樂下跳著探戈，接著親暱的、嘴角含笑的、激烈的擁吻，宣洩彼此的衝動和愛。然而，如果和諧平衡是綠色的正面意義，那麼綠色的負面意義就是嫉妒、衝突、貪婪。隨著時間的過去，何寶榮的傷口日漸恢復，而何、黎兩人的衝突越發明顯，先是小張的出現，再是被藏起來的護照，終於讓兩人撕破臉，這時候，黎耀輝家的家具還是像他們第一次一起回來一樣，綠色的燈罩、一開門就留有一盞在洗手台上方的小黃燈，何寶榮帶著傷，由鏡頭透過偷窺視角藏匿的綠色床桿、墨綠色的壁紙、上面印著兩個人的伊瓜蘇瀑布燈，但是，其中所賦予的情感、氛圍已經因此不同了。何寶榮一個人來到阿輝的家，他把那些香菸擺好，他跪在地上擦地，這時的鏡頭退到門外，在攝影畫面的構圖裡，何寶榮坐在椅子上，門外是鮮綠色的牆壁，而黎耀輝，早就不再了。於是，春光只是「乍」現，最好的、最壞的回憶，都在那個充滿綠光的房間裡了。

參考資料

●王家衛（1997）。《春光乍洩》

●Bruce Block〈2016〉。用視覺元素說故事─創造電影、電視與數位媒材的視覺結構。台北。五南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https://read01.com/LNAJAa.html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1949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