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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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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故事的角色

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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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本文涉及《無雙》重要劇情。)

看完莊文強導演的《無雙》,片長 130 分鐘,知道「畫家」不是周潤發,而是郭富城,發現導演以快打慢,三扒兩撥直奔結局的時候,我是按捺不住的,暗忖:「導演,咁都得?」散場時,觀眾都是靜默的,看不出一絲興奮(或失望)表情,我只記得第二次看的時候,當周潤發飾演的「新界南警員 PC 28818 吳志輝」被輕易地制服時,有位女觀眾大叫:「咁易就捉到,哈哈哈!」

我在短時間内看了兩次《無雙》。當然是為了後段,導演使出絕招,推翻之前劇情:郭富城才是周潤發!其實,這種手法也不是莊文強發明的,心水清的觀眾立即想到 Bryan Singer 導演的《非常嫌疑犯》(The Usual Suspects),Kevin Spacey 被盤問時,一直刻意誤導警方「幕後主腦 Keyser Söze」是個怎樣的人。

以假亂真的藝術

我其實可以接受《無雙》這種敘事手法的,只要在「倒灌」劇情,把周潤發換成郭富城,仍然說得通的時候。尤其這部電影在解釋如何印製假美鈔時,講到「似層層」,所需的物料、器材及手法都鉅細無遺,編劇(也是莊文強)必定做了詳細資料搜集,所以,作為一位認真的觀眾,也要嚴格看待電影的其他部分的合理性。重看就是想弄清首次看的時候遺下的一大堆疑問,是我沒留心看,抑或是導演的疏忽呢?

《無雙》的敘事結構是這樣的:片首精於臨摹的李問(郭富城飾)在泰國坐牢,他千方百計寄出了一封信。後來香港警方引渡了他回港協助調查,警方迫使李問供出集團首領「畫家」(周潤發 飾)的資料(香港警方似乎對「畫家」所知不多);與此同時,「國寶級畫家」阮文(張靜初 飾)帶同律師團隊來到警察總部,說要保釋李問。後來,三方商議後,李問願意向警方講述「畫家」的資料。

電影自此進入李問「敘述」的情節,他憶述與畫家認識、加入偽鈔集團到決裂的經過,這段「複述情節」的長度是 97 分鐘,是電影七成以上篇幅,當中穿插了「複述」以外,警方調查偽鈔集團的 storyline ﹐包括來自加拿大的警察李永哲(王耀慶飾)偽裝買家,欲與畫家接觸。

敘述的虛妄

《無雙》的「扭橋」,難免令劇情混亂。混亂主要因為兩條故事線的交匯,一般來說,像《無雙》在敘事結構上大翻盤的電影,導演通常會採用較容易處理的「封閉式敘事」,即是警方是個聆聽者,李問提及的事情,警方都沒有直接參與或不知道事發經過,即是「你講,我聽」,因為一旦涉及聆聽一方有份參與的時候,便會有另一個「客觀真實」的版本存在,在《無雙》裡,是一些警方調查中的案件(尖沙咀酒店兇案),立了案,便有案情和證據,如果和李問敘述的版本交疊,而當李問揑造事實時,是很容易出現漏洞,所以,這種處理很考驗編劇的功力,能否寫到毫無破綻?

這兩條故事線一旦接上,到了要「扭橋」時,大量不合理的情節湧現,無法自圓其說,只好假設片中的香港警察很無能,才能成立。還有一個大問題,是我在「李問 = 畫家」這個轉折後想到的——當李問杜撰「假的畫家(周潤發)」後,敘事結構被折散、推翻,我是否仍然要相信銀幕上的「第二段敘事」 ——那些短促的拼貼式畫面(畫家變成郭富城演的李問,零碎地重演了先前一些主要場面),就是「真實」的劇情?因為導演強調了李問敘述不可信後,觀眾是否還應把李問敘述以外的畫面,當成全知的真實?

兩種敘事方式帶來劇情上的災難,犧牲了用很多篇幅塑造的「畫家」角色,留下許多謎團,「扭橋」推翻了李問敘事版本中畫家,那些「小心、乾淨、守行規、三代從事製作偽鈔」變得不可信;「極少數不為女人做事的男人」等可以視作李問的想像,「真」的「畫家」,是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李問想像而編作出來的故事角色。

真的畫家,從客觀角看,是兇殘和做事不顧後果的衝動派,或許這解釋了李問版本中的畫家(周潤發)處事飄忽,例如剛和他在車上勸告李問要珍惜阮文,突然下車參與搶劫變色油墨。其他情節如殲滅將軍(高捷 飾)及殺死電板師傅鑫叔(廖啟智 飾)都來得很突然。畫家本該是《無雙》電影故事中最重要的人物,但在大逆轉的扭橋後,變成「無從考究」的角色。

還有,導演用了 97 分鐘(加上開始時出現「軍裝警員裝束的畫家」的掩眼法)搭建的「雞棚」,竟然無特別的後著,李問動用「阮文樣子」的秀清(馮文娟 飾)這張皇牌,只是單單為求脫身?編劇要求未免太低。在混亂的敘事下,我已弄不清李問最初入獄的原因,還有尖沙咀酒店内的事情,到底是甚麼來龍去脈,導演似乎沒處理得好,才令我有被愚弄的感覺,而不是讚嘆。為了弄清原委,更要重看,因為早知道「原因」,重看的感覺比初看好,發現莊文強是有暗示李問說謊(包括那場爆炸的電腦特技)。阮文的對白不時有弦外之音,整體劇情仍是有很多漏洞。

周潤發情意結

那麼,《無雙》有沒有值得欣賞的地方?很多人會回答「單看周潤發已足夠了」,因為香港觀眾餓發哥的戲餓得太久,他已經很久沒拍廣東話對白的香港電影,除了王晶的《賭城風雲》系列,我想大部分影迷情願發哥沒演過「石一堅」。

周潤發在《無雙》中,表現瀟灑,他飾演深藏不露,突然兇殘的犯罪份子畫家,舉手投足,聲線語氣,嚴肅中偶爾有一絲跳脫的幽默感,的確是巨星風範。此外,很多人欣賞片中對「做假」的理論,金句是「任何事做到極致便是藝術」,用心做,假貨有時比真貨好,《無雙》正是偽鈔配上假故事,顛覆了說故事的常規。

印製偽鈔過程亦令觀眾很爽,爽的還有導演。《無雙》處處流露莊文強對周潤發×吳宇森的英雄片情意結。預告片中,周潤發以假美鈔點煙(電影中沒有此鏡頭),純粹向《英雄本色》Mark 哥致敬;那場莫名其妙的金三角大廝殺,發哥持雙槍飛身的雄姿,是《喋血雙雄》遇上《喋血街頭》;秀清換上阮文的臉,是《奪面雙雄》(Face/Off)的變奏。

《無雙》後段的兩場,令電影增添更多瑕疵。或許導演是為了符合「合拍」規定而改動的,秀清引爆遊艇炸彈,和李問/畫家同歸於盡(應該是死了吧,其實也沒說清),是必然的「壞人不可有好報」的内地電檢思維模式。

一場遊戲一場夢

最後,何蔚藍找到在山區畫畫的真正阮文時,得知李問和她只是從前在加拿大居住時的鄰居,兩人基本上不認識,更遑論有過情侶關係——這設定直接影響李問的性格,如果他和阮文曾是情侶,李問將秀清的臉變成阮文,可說是因為愛情;但如果李問不認識阮文,她只是他的 FF 對象,秀清「被變臉」,反映李問是個痴漢——痴情和痴漢真是一線之差。

《無雙》是值得「談論」的電影,甚至引起朋友之間爭論劇情至面紅耳赤,其實真有點無謂,對「畫家」的一切疑問,莊文強用上了編劇行業的終極茅招——除了常用的兩招:「痴線」和「發夢」外,最佳的開脫藉口是「電影的真實」並不是真實,閣下看的只是一場演員演的戲。前輩常說:聽古就唔好駁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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