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服美役”和“更女权”的迷思
一位乡友在她乡论坛发起讨论,想听听大家对“服美役”这个话题的看法,引发许多讨论。欢迎大家通过帖子链接进入论坛,参与讨论:
暴力喵:
“服美役”理论最大的问题就是非常粗暴理解个体和大环境结构的关系。即便同样一个行为有社会环境中被建构的意义,个体同样具有创造和赋予新意义的能力和权利,但是个体的行为同样可以作为结构性批判的证据。这两个层面的意义创造是关联但区分、同时互相作用的。“服美役”这个说法本身就把个体层面的意义创造彻底否认。
任何行为一旦放到个体身上,都会有更复杂的动因、过程、结果。好比一个社会有历史,一个社会现象有历史,一个个体同样有她的历史,也能够对一个行为给于个体历史层面的意义。就像 po 主所说的,有的人通过化妆这些事弥补了自己生活中的失落和空白,这是个体的求生和觉醒,给一顶服美役的帽子是极其不公正的。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试图找出一个“如何判断服美役”的一句话标准并不现实,更多的时候在造成大家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或事进行不公正的想象而已。甚至说,有些人追求美,从社会层面来看是服美役,向男性凝视妥协,但是从她个体层面她有非常不同的赋权体验,这样的冲突并不少见。
我记得以前有个给深圳环卫女工化妆拍艺术照的公益活动,但是就招致了很多批评,譬如“劳动女性的本体为什么不能以常态作为美,非要搞男权那一套美的标准”。个人而言,我也持有这种观点,现在再看也觉得这个公益做的很别扭,会想说会不会有更好的方法去达到同样的目的。但无可否认的是,有接受这个活动的女工就是感觉很好,获得正面的体验,开始慢慢正视自己的情感和经历。这能单纯说她们是在服美役么?我觉得不能。
至于哪些行为因素是“男权留给女性的枷锁”,我认为 acknowledge 男权枷锁和要怎么 cope with 男权的枷锁,是两个不同的事情。因为我们都是活在社会历史过程里的普通个体,任何反抗、创造、开发新的对于社会关系的想象,不可能完全脱离手里有的好牌烂牌,脱离社会现实无中生有。有些反抗和创造是对于这些社会现实的 confrontation,例如摒弃束缚的女装,剃掉长发。有些则是用同样的行为创造新的意义,譬如被从小被荡妇羞辱和外貌羞辱的女孩,长大以后研究着装和化妆,每日大方示人。并非只有前者是变革,而后者就是服美役。
个体的复杂性也在于,个体求变有建立主体性和主体感的过程。我们面对所有来自外界的知识,每一个渴望建立自我的个体都会在自我体验和自我审视之间反复来回,并不是只有外界会 gaze 自己,自己也会通过建立一个感知的外界自己 gaze 自己,就像大家都会追求“取悦自己”,但这和自己体会到取悦之间同样有一个距离。我们大多数时候甚至没有办法dictate是不是所有取悦自己的尝试,都会带来能够体验到的主体愉悦,也同样没法保证,能够给自己带来愉悦和能量的行为,一定都能满足原则上“取悦自己”或“自我赋权”的标准。
所以,放弃给“服美役”找一个万事皆顺的判定标准吧。我们知道这是一个性别社会问题,而任何社会问题的讨论的基础都需要 inductively case by case
某乡友:
正好最近在读的书让我想到这些方面,就来说两句,我是一边写一边想所以条理可能不清楚也有错别字,大家随便看看。
对于 lz 说的“服美役”我其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单纯说一下 lz 提到的那几点。我觉得这几点是把很多问题混在一起了,一一拆开来看比较好。
首先,女性化妆打扮女性化是怎么来的?为了什么?从哪个时代开始说?这些要先有一个定义。我最近在读的书里就正好提到这一点,我截图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早期资本主义在社会分工的时候,让女性作为留在家中做家务劳动,做感情劳动,做照顾劳动,这些工作(通常是免费劳动)也被认为更适合女性;而后来女性走出家门开始参加工作之后,依然被认为某些工作岗位自然而然更适合女性云云。而众所周知,工作技能都是通过学习和训练,尤其是对身体的塑造和训练而熟练而变得职业化的,没有什么所谓的女性天然自然更适合什么职业。但是社会上(一个异性恋中心的父权的种族歧视的资本主义社会)依然对女性有这种要求,于是女性只能塑造自己的身体,去 gendered 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打扮的女性化,为了找到工作,无论这个工作是作为男性的妻子,还是去公司工作。因此可以说“服美役”在这个意义上不仅仅只是为了取悦男性而已,而是在大的社会结构下,对女性身体的规训,也同时是女性只能一次谋生的手段。
第二个问题是,很多女生青春期时代不允许打扮,如果化妆染发就会被荡妇羞辱被学校惩罚,这个要结合中国大陆的政治和历史背景来说,比如一个方面是,建国后共产主义时期,所谓女性顶半边天,这里的半边天并非倡导女性的平等,而是自上而下的政治话语(男性政权的),要求女性舍弃女性身体舍弃“爱美”(亦被认为是“女性的天性”),全面投身到政治斗争或者劳动中去,爱打扮=小资产阶级,是反革命的云云。这个“传统”一直影响到改革开放之后,学校对女生打扮=不爱学习谈恋爱,爱美=坏孩子这种话语。但无论是当年的政策还是学校的方针,这都是权力对女性身体的压迫,因此在这个层面上,打扮就是一种反抗手段。
第三点,打扮等于取悦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在市场经济下(或者说新自由主义之后),女性获得了更多进入社会出卖自己劳动力的机会,同时,针对女性的商品和消费越来越丰富和廉价。女性(尤其单身都市白领)可以通过自己的收入很容易地获得这些美丽的东西,并且这些消费,让自己变美确确实实可以让人产生快乐的感觉,比如从小不能打扮,终于挣钱了可以自己打扮了,自己给自己花钱当然开心,比如从小不被当初女生看待或者当初女孩子养,家庭和学校都让你和男性竞争,但到了某一个年龄某一个点,又开始说女生不可能竞争过男性,甚至女性就被完全隔离在男性竞争的舞台之外等等。一旦女性“经济独立”,通过消费变美让自己快乐,也是非常能理解的。我们可能要问的是,这个“变美”又是什么意思?“美”是谁定义?“美”这个概念是否是单一的?还是应该多元?村头就不美吗?素颜就不美吗?浓妆就不美吗?紫色头发超短裙就不美吗?可能我们要考虑的是,拓展美的多样性,让女性又更多的空间展现自己的各种各样的美。另外一方面就是,花钱变美真的能够摆脱曾经的也好现在的也好,女性身上的枷锁吗?这让我想到金爱烂《你的夏天还好吗?》里面的一篇短篇小说“角质层”。我引用一下自己当时的读书笔记:
一位热衷于美甲,热衷于消费的28岁的普通精致都市白领女性,去参加朋友婚礼的故事。小说里描写工作后提高消费水平,被消费主义“绑架”,靠买买买来实现自我来让满足自己短暂快乐的普通都市女性的文字读起来另人十分不安:“常穿的外套必须是高档名牌。女人的发质是生命。皮肤是名牌” “消费让我感觉到自己正在参与大城市旺盛的生产活动。” “工作三年,没攒下多少钱,容貌却比以前好看了。”
而且对自身容貌的苛求是精致到身体的部位和细节的,小说最明显的就是反复对美甲的描写。这些对身体部位的“美”的追求,就是消费社会对身体,尤其是女性身体的规训。而小说让读者看到的,是“精致”都市白领生活背后的困境和空洞。如同小说结尾那一束很快就碎烂掉的花束,精致的生活,都市女性的优越感,也是这样飘摇不定。
所以,“打扮取悦自己”是没有错,但同时要注意消费陷阱,现在多少美妆产品的口号都是女人要爱护自己要对自己好云云。
最后一点,至于“更激进”“更女权”这一点,我觉得没有什么所谓的“更激进”“更女权”,只有不同流派的女权,而女性可以做任何事情,同时保持对社会和自身的观察思考,探索各种边界。而且人的思想本身也是流动的,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自己不明白,然后去思考,然后去试错,有能力还可以去发声,这就是女权。
(上面截图的那本书是这本:They Call It Love: The Politics of Emotional Life by Alva Gotby 非常推荐!)
看到男的打扮,男的更精致这个我想说两句。
我的观察是目前日本(也包括韩国,但对韩国不太了解)男的,脱毛的,护肤的,穿搭的,化妆的(化妆似乎韩国更兴盛一些),甚至还有 genderless 男孩子。我觉得这个讨论就可以跳出父权,男凝,而第一可以理解成一种资本主义消费主义的鼓吹,如果男女都化妆,化妆品护肤品等等产业可以赚双倍的钱。第二还可以看到社会对个人的压力,就,你必须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所有“外人”都在对你的外在外貌穿着打扮做审判,这是很可怕的事情,非常没有自由非常压抑的社会。
再说会女性这边,如果男性都开始化妆打扮了,女人就觉得“有压力”,为什么会有压力,这又回到女性内在的自我审查和父权对女性压迫的内在体现。因为社会要求女的就要会穿衣打扮,如果你还不如一个男的,就会被批评,这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而且,男的,如果他不去化妆打扮,不去除毛,只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净,走在社会上是没太大问题的,但一个女的就不行,你依然不化妆不去毛,只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就会有一堆人对你说三道四。在这一点上,男性的打扮,只是让他们多了一个选择而已,而女性的打扮,更多时候是别无选择的。
Sommer:
怎样判断是不是“服美役”?
基本的判断其实很简单:
①不化妆不减肥等等(所谓的“美役”)会不会对你要做的事造成显性或隐性的影响?
②这些事对男性而言也是必须的吗?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面试的时候几乎所有女性都是妆发齐全的。工作的时候、见客户的时候,虽然没有文字规定女性必须化妆,但似乎大家都默认要化妆。
我支持每个人(包括男人)化妆的权利,但当这个事情成为一种默认的强加于女人的隐形规则时,我们也不应该拿着自己的偏好去忽视它带来的负面影响。
我的一个女性好友,她甚至到了不化妆决不出门见人的程度。她给出的理由是觉得自己不化妆的时候皮肤不好、黑眼圈重等等(但我完全注意不到这些,我只觉得她怎样都很好看),不化妆就没有自信。她也与我讨论过“服美役”这个话题,觉得这是一种束缚,但身陷其中的她并不能简单地摆脱出来。
而我的态度是,我不会劝她必须要改,我希望她作为女性的任何选择,前提是不伤害到她自己和其他人的情况下。化妆可以带给她自信,她也能在化妆过程中收获快乐,且她没有要求别人必须化妆,或者对她人评头论足,那又有什么影响呢?
生活中如何看待or对待“服美役”这件事?
几年前我也曾经想要去分辨哪种做法“更女权”哪种做法“不够女权”,但后来发现这样是无意义的,因为每个人处在不同的环境中,她们做某件事情的出发点、想法以及目的都是不同的,没有必要一概而论。去年伊朗女性运动期间,我看到一个德国同学转发的图片,觉得挺有启发,大致意思是:一些女性在争取不戴头巾的权利,而另一些女性在争取戴头巾的权利(指的是之前很多在国外生活的穆斯林女性争取自己在外国戴头巾的权利),无论哪种都是女人在争取自己的合法权利,都不应该被禁止甚至被男性指指点点。
当然这个论题很容易扯到“向下的自由”上面,除了头巾同样可以涵盖性行业、代孕等等,因此非常容易引发争吵。基于这一点,我个人的观点还是——不能一概而论。在我看来,很多关于女权议题的争吵其实都是因为大家所处的环境以及社会发展程度不同而造成的。比如欧美女性在抗议反对“女士优先”,因为在她们所处的社会中,性别平等已经得到了一定的保障(指和其它国家比如中国相比),所以她们更希望从根本上抹除性别差异带来的基础偏见;我非常理解她们的诉求,但我个人会更希望在中国这样性别歧视严重的国家有更多的“女士优先”。
这个话题展开的话就太多可以说的了(但我赶着去上课,所以也可能有很多逻辑不通的地方,大家多包涵),回到楼主的第二个问题,寸头素颜固然是反当下的传统男性审美的,但如果我生来就喜欢长发or短发呢,我需要为了证明自己女不女权、是哪种女权而改变自己的审美吗?
我还是觉得女权应该是包容而多样化的,尊重女性自己的选择,尊重各种可能性,前提是它不会对她人造成过于直接的危害(这里指的像那种打小三、指责其她女性衣着不当等等)。
MadGirlinTardis:
所谓“服美役”(啊我好讨厌这个词!)是一个非常主观的事情,我觉得一个人如何拥有 ta 自身的主体性,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动,可以按照自己内心的喜好去打扮自己。因此只要是自己发自内心 enjoy 的,不管一个人想要花两个小时化妆做头发搭配衣服还是脸都不洗就出门都没有任何问题。反之,就算一个人外表非常反生理性别 stereotype,如果 ta 这样做的动机是默认自己会时刻被外界审视因而想通过被审视的某种姿态实现自己的目的(哪怕初衷是反对性别霸权),这样就真的算是“更女权”吗?
我觉得女权(以及其他各种价值判断)其实只能在更社会化的活动中用来对人的言行进行判断,在私人场域下并不适用。发散一点的例子就是人的性癖,一个女性拥有 rape fantasy 或是有 m 属性难道就是不女权吗?你可以从社会角度分析这种性癖与社会制度与性别制度的关系,但没有人能去指责这样一个女性不够女权。(因为人家乐意你管不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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