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耽美作品与女性意识觉醒的背驰
一/反抗与厌恶的悖论
随着2019年夏天《陈情令》的热播,以《魔道祖师》为代表的网络耽美作品又一次进入了社会大众的视野。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以耽美为题材的日本漫画进入中国的短暂20多年间就风靡全国,到现在甚至有脱离“亚文化”标签的趋势。耽美作品的主要受众是所谓的“腐女”。截至2012年7月,腾讯所做的调查显示,“完全不知道腐女”和“一点没有腐女情结”的选项仅占15.96%和2.75%。而选择“偶尔有些腐(路人腐女)”和“骨灰级腐女”的则占37.54%和43.76%。 [1]这就足以说明这个群体的影响力之广。
如前所述,耽美作品是从日本传播过来的。实际上,“耽美“这一词汇出自和制日语(たんび),发音为TANBI,原意是指唯美主义,可上溯至王尔德。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在男尊女卑社会内核的压迫之下的日本女性,用漫画创作的方式,表达了对自我性格的建构和自我欲望的伸张。不仅如此,这个打开普通女性市场的文化商品迅速席卷了东亚市场。此时的中国,正处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之间。在那个原先讲求标准化和工业化的时代下,女性也同样被男性所同化,这不能不让她们去思索女性在文化的第二性征。而1998年后,国企改制,市场经济逐渐兴起,女性的生育成本是市场经济下不可回避的一个问题。男女在就业市场上不平等的暴露,和中国传统社会对女性千年的压制与规训,使得耽美文化发展的土壤得以充盈。互联网的发展更是为耽美作品向普通女性传播提供了有力的基础。[2]
因此,一种在女性受压迫时催生的文化形态借助网络和消费逐渐形成和扩张。女性借助自己的思维和视角去阐释和创造自己的情感价值世界。福柯在《疯癫与文明》《规训与惩罚》等著作中提出“凝视理论”,将“凝视”解读为一种权力关系,其中凝视者为主体,被凝视者则是被压抑的客体。“观看者被权力赋予’看’的特权,通过‘看’确立自己的主体位置,被观看者在沦为’看’的对象的同时,体会到观看者眼光带来的权力压力,通过内化,观看者的价值判断进行自我物化。”[3]在现实生活之中,受到不平等对待的女性不得已屈服于男权视角,往往被视作一种他者,是被男性所凝视的客体。可是在耽美作品之中,女性似乎就独立于这种凝视,也逃离开他者的身份,更为甚,女性此时反过来成为凝视的客体,凝视着耽美世界之中男子之间的恋情,消费男性的身体,申张属于自己的欲求,这不能不说不是女性对不公平现状的不满和抵抗。
与此同时,分裂和矛盾却同样迅速的在腐女群体被可视化。最为激烈的、最被大众所感知到的事件还要数肖战粉丝举报Ao3一事。2020年2月末,肖战粉丝举报迪迪出逃记发在Ao3的《下坠》文,其中一条原因是认为此文将肖战“女化”,进而侮辱了肖战。众所周知,让肖战走红的《陈情令》是一部耽美作品。耽美本身就是通过“女化”男性,对男性身体进行想象和消费,释放女性欲望,进而消解男性权威。可是,在此次大多为女性粉丝的论战之中,她们却把“女化”自己的男偶像当做一种羞辱,这样的措辞显示出对男权结构的认同和身为女性的自我厌恶。面对这样的悖论,我们不能不去去思考:耽美作品到底在多大的程度上能算得上是女性意识的觉醒?
二/无效的权力
要想进一步的去了解、并给出一个答案,我们就必须对如今网络耽美作品的现象进行祛魅,以及对之前论证过的凝视和权力再次省思。
通读了大量网络耽美作品及其研究之后,我们发现,尽管耽美作品披着同性之恋的外衣,可实际上却依旧逃离不开男权的视角。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对女性本身的阉割。譬如在耽美作品之中,往往会出现被固化了的、不可逆的攻受角色,在一些作品之中,甚至夸张到小说的受可以怀孕,与女性的身份不无两异。这正是对现实生活之中男女二元对立话语模式的复制和再现。而女性角色在耽美作品之中的出场往往是被工具化贬低或是干脆妖魔化了的。她们的形象一般都较为平面和脸谱化,要么充当着情敌被妖魔化,站在了男男世界“正义”的背面;要么就乖乖地充当推动男主之间情感发展的“工具人”。除了作者对女性角色本身的有意矮化以外,女性读者对女性角色本身也抱有极大的恶意。这一点我们从小说的评论区或是视频的弹幕区等地区很容易可以感知得到。对于对女性的这种厌恶和刻意矮化,在弗洛伊德的女性阉割情结身上,我们能够找到其思想支撑依据。根据弗氏的说法,女性和男性相比,在生理上天生缺少了“阳具”,这种在解剖学上的“低下”也导致了其道德伦理上的‘低下’。[4]而在这次的耽美实践之中,女性得以逃离自己所自卑、甚至厌恶的女性身份,以男性的身份和躯体去宣泄那些原先为道德伦理所不容许的性欲望。这从表面上看是女性意识的觉醒,而深层却包含了女性对自身否定的这一大前提,对自己的否定伴随着的又是对自己的厌恶与蔑视。因此,耽美小说本质上似乎就是一次女性对自我阉割的实践。
再进一步,经由上述的分析,将视角回顾到女性在耽美作品中对男性的”凝视”,似乎就不再是简单的套用福柯“权力”和“凝视”的相关理论。尽管在这个被建构的耽美世界之中,“看”和“被看”的身份是倒置的,男性是被物化了的,可女性得到的却是一种无效的权力。在这样的权力构建之中,女性看似是一个并不在场的、能够观赏的“主体”,实际上却深受男性视角的制约,最后也是朝着普遍意义上男性塑造出来的形象所靠拢。譬如小说之中,那势必对攻忠诚的受就是一个有力论证。而在这种意义之上,女性通过“凝视”想要获得真正的“权力”也几乎停留在幻想。[5]相反,尚未获得实质意义上权力的女性,通过消费眼前的男性身体,得到一种女性乌托邦式的幻想,而不经意间更是接受了小说之中对男权视角的设定,实现了对男性的追捧,而越加对自我身份的厌恶,最终背离了自我的初衷,蒙蔽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三/路径和转向
正如上文所说,诚然耽美作品在最初出现是女性在文化上对男权的强有力反抗,但在事后的发展之中,却似乎走上了一条愈加去中心化的道路。网络时代和消费社会使得腐女群体逐渐扩大,可这样的扩张却是以失去原先反抗的本真为牺牲代价来进行的。女性读者,甚至是作者,在某个具有强势话语权的人或社群被日益招安[6],女性启蒙的意味被逐渐肢解,取而代之的居然是女性所反抗着的男权视角。——这足够给我们启发,女性想要借助耽美作品实现对自身女性意识的启蒙,前提就是对自身进行重建。女性必须依靠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意识来建构耽美作品,也就是说,将原先的男权视角进行有意识剖离和摒弃,使女性在耽美作品之中真正地在场,由此才能走向一条女性意识的启蒙上升之路。
[1]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29411282/
[2] 耽美文学一百年,https://www.huxiu.com/article/354475.html
[3] 陈榕 凝视[A]西方文论关键词[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349
[4] 张娇娇. 性别理论视阈下的中国网络耽美小说研究[D].杭州师范大学,2018.
[5] 黄子旸. 新媒体视阈下耽美亚文化的性别实践与反思[D].暨南大学,2018.
[6] 去中心化的中心—耽美文化的利弊与转向. 陳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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