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点|第二章(1)
差一点|第二章(1)
我和朱利安是那種同過窗上過床的朋友。僅憑這兩點就足以使我們的友情堅如磐石。他胖了,確切的說是壯了:剃著光頭、留著鬍子、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活像土匪。他拿著面具扇風,猩猩的鼻眼扭來扭去,黑色長毛舞動。亞當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中的橡膠面具,遭電擊般驚駭。他從腰間拔下根香蕉遞給亞當,亞當這才緩過神來,躲到我身後,緊緊抱住我的腰。
“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扮猩猩的?”我問朱利安。
“有段時間了。”
“怎麼想到幹這個的?”
“為什麼不能?”
除了頭上的毛少了些,厚度增了些,朱利安並沒有怎麼變。他仍是那樣言簡意賅、問一不答二。他的嗓音仍是那樣輕柔,安靜得連鴿子也驚動不了。
從二十多歲到三十多歲的十年裏,人家立業安家,養兒育女,日益疲憊,悄然老去。朱利安卻經歷著跟常人完全不同的逆生長。他的一張臉不但不顯老,反而隨著兩頰的圓潤和眼神的開朗,失去了過去的滄桑早熟。他是那種看不出年齡、辨不出種族、聽不出口音、身份模糊的地球公民。他的這種特質曾讓我羡慕無比。後來我得知他身上有七八種血統——白人、黑人、亞洲人、拉丁人…… 除了阿拉伯人和太平洋土著人之外差不多全占齊了。他的荷蘭父親是美孚石油公司的高管,母親是日澳混血。他從小隨父母滿地球轉——挪威、加拿大、沙特、委內瑞拉、俄羅斯……
他拿三本護照,說四種語言,但這四種語言裏面不包括荷蘭語,儘管他的三本護照之一是荷蘭的。這麼小的語言會說不會說有什麼區別?他常說。他稱荷蘭人是井底之蛙,患有小國焦慮症的井底之蛙。他說他的荷蘭父親也不說荷蘭語,因為他的父親小時候跟他的祖父母一起被荷蘭人關進過日本在印尼的集中營,覺得祖國出賣了他,所以成人後拒絕回荷蘭、拒絕說母語。被日本人迫害過為什麼還要娶日本人?我問他。叛逆吧,他說。我明白了他的叛逆精神是從哪兒來的了。
朱利安其實應該大有前途的,然而他的叛逆精神葬送了他的前途。當年研究生畢業時,他作為優等畢業生被布魯塞爾的歐盟總部錄取,可是不到半年便辭職了,因為他無法忍受歐盟的官僚和浪費。對政府組織感到幻滅後,他又申請非政府組織,進入綠色和平國際總部。然而,做了不到半年他又辭職了。這次令他不堪忍受的是綠色和平用老百姓的捐款去斐濟開年會,其鋪張浪費跟歐盟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離開綠色和平後,他去了印度果阿,之後我們便斷了聯繫。
一別十年,沒想到竟在這裏遇到了。
朱利安出現得正是時候,幾天後我和亞當便搬上了高遠遠的船屋。
說起來世界真小,朱利安認識托馬斯的偶像蘇珊林,蘇珊林又認識高遠遠。高遠遠和弗蘭克帶著孩子去中國,把船交給蘇珊林管。朱利安跟蘇珊林說有個朋友急需落腳處,蘇珊林徵詢過高遠遠後便把船鑰匙給了朱利安。
我把“愛情島”上的房子退了,傢俱和家電放在二手網站上賣了——錢比物品對我來說更重要。朱利安幫我搬家。即使沒有大件,衣服、書和生活用品湊起來也有好幾紙箱。托馬斯的東西我全裝進只黑色橡膠垃圾袋,一起搬到船上。
除了空氣中的塵埃,高遠遠的家毫無變化。我打開舷窗透氣。豔陽天,湖上私家遊艇絡繹不絕。經過窗前,船上的人向我們招手致意, 好似舊友相逢。我也朝他們揮手回禮——這是水上的語言。
夜色降臨後湖上平息下來。亞當睡了。我和朱利安躺到席夢思床墊上,身下輕輕搖著,惘若置身搖籃。朱利安的接吻技術十分嫺熟。他吻了我十多分鐘才開始脫我的衣服。他人壯,動作卻跟他的聲音一樣輕巧。兩個人赤條條地抱在一起,他也不急著做愛,纏綿了十幾分鐘才進入主戲。他的做愛技術跟他的接吻技術一樣老練。我們不停地變化體位,快慢有序、鬆緊有馳,時而溫柔、時而奔放。我似乎在他的帶領下跳一支舞,努力跟著,認真配合。
我不時看看竹籃小床裏的亞當。雖然我知道即使他醒來了也什麼都看不懂,但是我仍擔心他會隨時醒過來。我太清醒了,於是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關掉思維,集中於床事。和金志龍在一起時是相反的——神智不清,大腦無力管束身體,身體好像脫韁的野馬。我想把那種脫韁野馬的狀態找回來,可是越是努力反而越清醒,清醒到極點我對朱利安說:“你想射就射吧。”
朱利安高潮了。亞當同時醒了。他睜著空洞的雙眼,瞪著朱利安,似乎在將他定位。我趕忙穿衣服。
“再躺一會兒,”他拉住我。
我推開他,披上衣服。亞當扭動幾下,伸手叫媽媽。我俯到他身邊,撫摸他的頭髮,輕聲跟他說話。忽然,我慌張起來——我們連安全套也沒用!朱利安健康嗎?我會懷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