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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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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恨晚的試管之路

山海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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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說:老天爺愛開我們姐妹的玩笑,妹妹從小就不愛小孩不想生,我則想生很多很多小孩。三十年後,妹妹在美國獨立撫養兩個小跟班;我嫁了大八歲的老公,結婚六年一直沒有消息;過著愜意的兩人生活,日子久了卻像個黑洞,悄悄吞沒我幼時為母慾望。

也曾求子心切,結婚三年多、33歲時,我每月往返台大婦產科,在醫生指示下進行各種檢驗:輸卵管攝影、子宮內膜檢查、精卵互斥實驗、子宮息肉切除等。仔細紀錄月經週期,按時服用雌激素、黃體素,待醫生用超音波照到成熟卵子排出後,抓著老公硬作「功課」.......無奈試了一年多加上一次人工授精,頑強的卵子不知是無法受精,還是無法著床,每次大姨媽總是準時報到,宣告做人失敗。

年逾四十的老公瀟灑過了大半輩子,結婚就算是個意外了,從沒想過還會有孩子。雖然他姊姊總喜歡拿兩個兒子各種教養難題來「考」,他也會有看似創意的解決辦法,每每自誇搞定小孩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但既然生不出來就算了,有兩隻貓女兒已經滿足,他不是那種沒事追求自我試煉的個性。

兩年後我36歲,終於下定決心做試管,是因為61歲的叔叔突然得了急性白血病,三個月後留下同性伴侶驟逝。我替沒配偶沒子女的他處理一切事物。完滿之後,我心頭卻被一陣恐懼突襲:堅強的我可以順利送走爸媽最後一程、送走大我八歲的先生,但最後,誰會來送我呢?自私的說,害怕孤單的死去、希望自己的生命與更多生命世代交疊,是我最終下定決心生孩子的原因。

2019年我又走進熟悉的台大婦產科日式走廊,跟黃醫師說:好久不見!我這次決心想懷孕,就算要做試管也可以。不過嚴謹的台大醫師堅持所有檢查得重新run過一次,我挨了第二輪的輸卵管疏通與息肉切除。後來,一位人工受孕成功的朋友建議:不孕症治療需長期往返醫院,可以找大醫院名醫自己出來開的診所,離家近一點、減輕交通負擔,比較容易持續長久。

6月多我轉回內湖的婦產科, 帶著一疊厚厚台大病例報告,果然不用再做任何檢查,但因該醫院不是「生殖醫學中心」,醫師建議再作一次人工受精(花費約2萬元)。賀爾蒙藥物與排卵針刺激下,這次排出了四顆卵,加上肚子悶痛、食慾不振等等反常症狀來臨,我心想該不會這次真的中了?不孕的恐懼突然轉為多胞胎的恐慌。最後,大姨媽延遲了兩天還是報到,第二次人工授精宣告失敗!

作了兩次人工授精(增加受孕機率10~20%而已),只是更堅決了我做試管的決心,醫師再次轉介我到北醫名醫王家瑋的人工生殖診所,直接進行試管嬰兒程序。這家知名診所得排隊一個月才看得到初診。週一上午九點,空間不大的診所已經排排坐滿了多對夫妻。仔細一聽,這些人還來自亞洲各地:馬來西亞、新加坡、香港、中國等;看著診所護士用流利的英文向他們一一解說:何時該買機票回診,如何自己打針等。後來我問醫生才知道,台灣的生殖中心因為技術好、收費便宜,獲得許多海外華人青睞,不辭坐飛機來台作試管,看診完打包一堆針劑回國自己打,一個月後再坐飛機來回診。

初診是由一位謝醫師看診,他翻了翻那疊台大醫院病歷,問我36歲的人生有沒有懷孕過? 我搖搖頭!「看來你所有檢查都作遍了,不孕症原因不明, 說實在婦產科沒辦法再追究下去,而且女性隨著年齡增長卵子品質直直降,也沒有時間等!建議就直接進入試管療程吧!」謝醫師很有耐心跟我們解說試管嬰兒的程序、成功機率,最新技術是植入已經發育幾天的「受精卵」.......我跟老公都覺得謝醫師講解很詳細,tone調跟我們有合;加上同一間診所的醫師,其實取卵、受精、培育、植入等技術也都一模一樣,我們也就不強求一定要看名醫「王家瑋」。事後證明這是很對的決定,我們從來沒有等超過一個小時,讓試管過程輕鬆許多。

很多人一聽到做試管,馬上的反應就是「很辛苦!」、「要自己打針很恐怖!」。老實說,現代女性如此堅毅強壯——叱吒職場、上山下海不落人後,作試管不過是捏起自己的肚皮戳一針,對很多人來說算是小CASE吧!依我親身經歷(作一次而已),作試管過程的不舒服,比起懷孕的不適感、帶孩子的辛苦,真的不算甚麼,奉勸有志為母的姊妹千萬不要因此怯步。不過,如果試管做一次沒有成功,除了得考慮花費(每次約20餘萬)之外,還有長期施打高劑量賀爾蒙,可能增加患乳癌子宮頸癌的風險。建議試一次就好,失敗了就想別的辦法吧!沒孩子有沒孩子的人生風景。

我8月多開始準備,9月開始每天打針、吃藥刺激雙邊卵巢排卵。女性的正常週期卵巢都會有數顆卵子發育,由身體自然淘汰機制後,只會排出一顆成熟卵子,其他則會萎縮。人工生殖則是用藥物刺激所有卵子都成熟,全部取出後以人工選擇最優質的卵子進行受精。我只取了10顆卵,選擇5顆進行培養,植入3顆(謝醫師的理由是我36歲完全沒有懷孕過,成功機率恐怕不高,所以植入3顆)。9月16日植入後一直懷著忐忑的心情,隨著身體開始體驗前所未有的不適,我有預感成功機率非常大。兩周之後,在超音波下第一次看到胚胎,竟然三個都有著床!我忍不住興奮,老公卻嚇呆了。現在他們叫做A、B、C,C比較小一點,但是都有心跳且正常。醫生希望10週左右再來決定是否要減胎,因為胚胎也可能在發育過程中自然淘汰。

11月中的產檢,憑藉自己總有籤王運加上神秘的第六感直覺——認為三個寶寶都還健康的存在著!當超音波一堵在我的肚子上,果然沒錯!三個胚胎都長大了,長度也差不多,三顆小心臟啵啵地跳著。謝醫生露出困惑的表情,當初覺得我36歲都沒懷過孕應該著床機率不高才植入三顆,沒想到真的全部都中了。該怎麼辦呢?

正在苦惱該如何面對三胞胎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出血,到附近知名婦產科急診,值班主治醫師使用最先進高端的高解析3D超音波、讓我看著彩色大螢幕解說, 雖有尊榮享受與體驗,但醫生照不出什麼異常,對出血也不是很在意,只請護士打安胎針、開黃體素給我吃。反而看完之後,很興奮地恭喜我們懷三胞胎,整整花了半個小時說服我們在這邊作產檢,說他接生過十幾隊三胞胎,勸我們不一定要減胎,他們一定會給予「最高規格」照顧,兩週產檢一次,確保能順利產下三個寶寶。

不料隔天出血仍舊繼續,老公叫我去台大掛婦產科,沒想到這麼幸運,八點名額一釋出,我就掛到了籤王名醫施景中。現在想起來也是一種緣分吧!注定要認識這麼好的醫生。看診時,施醫師用了台平凡老舊的超音波機,那黑黑糊糊的畫面,只有醫生看得到也只有醫生看的懂。不過厲害的來了。他居然看到子宮內膜有一部分剝落,推測是黃體素稍微不足造成的出血!名醫就是名醫,沒有花俏的高解析3D超音波,但什麼疑難雜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施醫師邊確認三胞胎的健康,邊囑咐我們還是要認真考慮減胎,因三胞胎的風險非常高,會提早9週生產。雖然現代醫療進步,寶寶一定都能長大,但過程中媽媽跟寶寶都會很辛苦。他也撈叨台灣的生殖醫學中心,為了要拼試管成功率而植入多個胚胎,沒有考慮往後多胞胎所需要的醫療資源,遠遠超過再作一次試管;國外因此都規定一次只能植入一個胚胎,降低多胞胎風險。

這次看診之後我們決定,往後一律回到台大給施景中產檢。雖然沒有豪華先進設備、尊榮體驗;還得忍耐大醫院冗長候診時間、行政等不便,卻有醫護殷實的專業能力為我跟雙胞胎做後盾,讓我們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在施醫師的建議之下,我們決定接受減胎。到全台北唯一執行減胎的診所掛了號,老醫師照了照三個胚胎,建議我們直接減掉最小的那一個,今天馬上就可以進行。剛當媽媽的我卻很難這麼快下決定,不忍心一個小生命只不過因為長得比較慢就被否決。後來醫生建議,也可以抽兩個胚胎絨毛膜作基因檢測,如果都正常,就減掉第三個,我們欣然接受。

11月25日,每到人生重大日子的前一晚,我都會夢到隔天所進行的事,進行一回沙盤推演,夢中我看到報告,兩個貝比都是男的!醒來之後決定直接殺去診所,藥師拿出兩份報告:正常男性XY,查無異常染色體。果然,我的夢境實現了!想要女兒的老公卻大嘆一口氣!。當我提出腹痛的症狀時,藥師直接回應:當然啊,妳有三個耶,子宮擴張當然會痛,如果沒有減胎的話,之後會更嚴重喔!我再次受到震撼!毅然決定進行減胎。先由一位女醫師照超音波,確認三個胚胎的位置、大小、也讓我們聽了心跳,確認要減掉的是哪一胎,再由老醫師二次確認並執行減胎。診所裡的流程非常順暢,企圖讓我對於減胎沒有猶豫的餘地。

讀生物的我,理性上能理解為了降低風險的減胎,畢竟他們都是人工生殖造出來的,原本在正常月經週期內可能無法競爭成功、排卵、受精、出生;不過昨天我還是花了一個小時散步,跟肚子裡的貝比說話,默念姑姑給我的迴向文。當醫師掀開布簾進來準備執行時,我還是流淚——畢竟要分別曾經在肚子裡的生命,實在不容易——當時好希望老公能握著我的手,護士卻不讓他進來,怕爸爸無法接受;老醫師也請我閉上眼,想著這是為了孩子們好,不然三胞胎流產機率是25%,四個人會有一個人全部流掉!不用擔心,醫生會處理好一切。減胎是利用KCL打入胚胎的心臟,使其迅速停止。此時我的眼淚還是一直流,過程也沒有想像中順利,貝比好像會跑,不想讓醫生扎到。柯P則是說胚胎太小了不容易作,總共扎了三-四次,才完成減胎工程。老公進來安慰我,我們連聲跟醫生道謝,也感恩護理師,願意承擔這個其他所有醫事人員都迴避的工作。

看著肚皮上的針孔,我知道很快就會復原消失,希望我們對這個無緣孩子的感念,可以長一些。

隔天早上又去給施醫師做例行產檢,診間內擠滿了已報到的夫妻們,快輪到我時醫生突然跑去接生了,約莫一個小時回來,讓我今天的等候時間破表(掛到17號還是等了兩個小時)!但是施醫師真的很厲害!知道我昨天已接受減胎,他又用那台破舊超音波機照一照, 表示兩個留下的胚胎都正常........

「這個已經走了的胚胎,看起來有腹裂畸形的現象,就是腸子跑在肚子外面!當時醫師有跟你說嗎?」

「沒有噎,他只有說那個胚胎羊水比較少!? 」

「 喔 ........」

「會不會是因為昨天打KCL減胎造成的?」

「不可能啦!你想像力太豐富的,這是原本就有的。腹裂畸形的發生機率大概一萬分之一,這個出生後也可以處理;既然已經減胎就不需擔心了。」

天哪!連台灣羊膜穿刺權威的醫師都沒有發現?施醫師竟然一照就發現。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有天眼!?明明這台超音波機看起來又舊又糊啊!身為台灣難產權威,施醫師為人非常Nice,完全沒有任何權威的態度與言語,親自看診不錯過任何小細節,只用沉著緩慢的語氣就贏得病人一切信賴,讓我把兩個小時的苦等完全拋諸腦後。之後的每次產檢,也都懷著愉悅的心情來看診。

我想起了「仁心仁術」這個詞,之前叔叔白血病嚴重時,Simon說要找一位仁心仁術的醫師,當時我還覺得好笑!雖然診所裡常常掛著這個匾額,但在現代醫療、健保制度下,醫師鮮少拒絕病人,但也難獲得病患信任.......要怎麼判斷一位醫師真的是「仁心仁術」?遇上施景中醫師,讓我重新開始思考「仁心仁術」的意涵。

在施醫師與台大團隊的照顧之下,我的試管之路順利銜接上懷胎之路。也在走過這一遭之後,解開對作試管嬰兒的莫名恐懼與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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