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6]为立春——新生
给小乙:
在平庸无常的生活中,女性主义思潮成为了于我而言的新生。
童年时始终是想要得到关注和喜爱,却无论如何都被忽视的孩子。哪怕只有一秒钟,为了得到能够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常常使出浑身解数:会在晚餐时大喊时钟停了,会编造同班同学有七个哥哥之类的显而易见的谎言。大人们看到这样的我,只会平静地像他人介绍道,她就是这样,像个猴子,每天就喜欢上蹿下跳。
等到了小学,在触手可及的浅薄社会经验中,我快速理解了受欢迎的规则——那就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外貌上的认同。同龄的女孩只需要拆开马尾辫,如抖落树叶般轻晃头发,就能轻易拥有好像要永远都手牵着手的女孩集体。小乙,在那个还不知道你名字的时候,你也是我悄悄羡慕的对象,很多次在路上碰到你转过街角,快要到膝盖的头发就在你身后的空中划出一个凌冽的半圆——骄傲又清冷的样子,像一朵冷色系的花。
于是,在女孩们美好的姿态中,记忆中第一次体验到了外貌焦虑。在学校是格格不入的边缘人,自然卷成了刺耳绰号的钥匙,中等身形会被指责“为什么你不能像其他人那么瘦”——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好渐渐成了难以倾诉的隐秘心事,夏天成了一个又一个煎熬的苦夏。而大概就是从那时起,自卑就成了至今为止也仍旧在进行的,与自身的激烈搏斗。
若是在现代文学中,这其中的经历和创伤,常常被转述成一个伪造的他人经历。而我仍旧选择直面这些精神上的创口,毕竟这其中生长出来的无限疑问,带我走到了女性主义面前——原来那些属于我的个体经历,除了我之外,也是整个集体的泪痕。
由此,从网络发端的女性主义思潮就将我重塑与新生。揭开伤疤的过程无疑是充满疑问和不敢回看的过去,但逐渐地,男权社会的阴谋,如金属幕墙上的草坪图案般失去伪装:这个社会要求女性要瘦弱,本质是一种权利剥夺。消瘦的身体是弱小和容易被控制的符号,男权社会无限利用这类型的狭隘审美,将女性塑造成无能无力无法独立的他者。因此被夺走的权利,伴随着更多的下滑与坍塌,以及对社会犯罪的忍让和视而不见。反之,脂肪、赘肉、伤疤和皱纹,这些本该成为一个人成长痕迹的语言,竟然成了心照不宣的需要被掩盖的隐痛。
如上野千鹤子教授在《厌女》中所述,女性主义是每一个女性与自我和解的通途。坚持不把狭隘的价值观与审美内化,绝不成为性别刻板印象的帮凶——这样的通途注定不是一帆风顺,但每一年将过去的自己与现在对比,都觉得自己仍在不断变化和成长。现在只有心情好时才化妆,更不在乎护肤和剃除体毛,甚至面对“你怎么还不结婚”“你怎么不减肥”之类的冒犯和粗陋疑问,只会坚定地回答:因为我没那么不幸。
正如自己很喜欢的一句话:
In a society that profits you from your self-doubt, liking yourself is a rebellious act.
在这利用你的自我怀疑以获利的社会中,爱自己就是一种反叛。
共勉之。
你的夕立(2023.04.27)
To 夕立:
很高兴收到你的信。今天成都在下雨。一整天都是冷清的样子。
在看你的信之前,我的心就是压抑的。看完之后我也是一样的。晚上,我把你给我的《秋原》那本书看了。摘录最后的一句话“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一个女人的一生,千千万万女人的一生。无论多么积极的爱生活,还是以躲不过命运的酸苦。其实无论男女,命运里都有酸苦的滋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万般的苦涩。
但是,我也要犹疑又坚定的说:我没那么不幸。我们都没那么不幸。
新生。这词,我想到的是死亡、置之死地而后生、生命的更替。
98%的细胞一年内完成一次更新。女性的月经——每月的卵巢周期性变化,通过血液将脱落的子宫内膜排出体外,是身体自净新生。对我来说,每次运动过后大汗淋漓,头脑放空,身体穿过风,也是一种生的感觉。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我们的身体,日月星辰、空气湿度,都在微妙的变化。倘若想生,一弹指、一弹指皆为新生。所以我想接着上次的话题“欲望”来说“新生”。
新生:人要正视自己的欲望。
这段时间,我在旅游。在别人熟悉的地方,感受新奇的感觉。写文章的时候,刚刚结束了行程回到家。困的模模糊糊的,心里却也平静。新生是放弃过去,重新开始?还是应当如同佛教里的苦行僧掘除情欲,人才能更进一步?我不是信教的人,但是因为最近去博物馆,一下想到的是庙子里水月观音和倒坐的观音。你看他姿态风流洒脱,最有人情味。观音有誓言:“若世间还有一人在受苦难,地狱还有一个悲惨之人,他将永远不成佛。”可是人生老病死,欲望消减又焕发,无穷无尽。
人们的牵绊塑造不同的人生基调,并且进一步不断的影响人们后续的欲求。若说“回头是岸”,实际上不肯回头、死不悔改又怎样?自己做选择,承受后果,就是作为人的一点担当。你看狼,它不太会摇尾巴,生在野外,宿在风霜里,数量稀少。最后到死也没有变成狗,喜欢狼的少,想要成为狼的也少。这里面也没有对错之说,只是选择而已。
所以有真正的新生吗?一步步往前走不可抗拒,最后是找到自己?还是失去了自己?大家只是无可奈何的必须往前走。
我:“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以后不会更艰难了吧。”
朋友说:“不是的,之前我也以为是不会更难了,但是还会有更难的事。”
人与人在帮扶中感动,又各有心思,难以全然的信任彼此。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的心房早已经不是可以被轻易看透玻璃门,连热情的火也难以将我们点燃。若心似生铁铸造,那么千万不要丢失了这铁门的钥匙,让自己能出来、别人能进去。留给自己一条小路去回望天真烂漫的迷梦,才能稍稍缓解不公和不甘带来的伤痛。
闲云野鹤虽然居无定所,但是日月江海都是它们的天地。如果不知道走向何方,那么就像候鸟一样定时南迁,退步可能也是向前。
前几天,乍暖还寒时候。而今天,真正的夏天将开始。
烈日、汗意、有蝉声。
日月更替,可是,事实上,我始终不知道怎样可以新生。
我想,即便无可奈何要在风中消失、被蝇虫啃食、在泥里腐烂,又怎样?
我心满意足被岁月碾压、且接受我将逐渐陈腐。
小乙敬上(2023.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