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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sert 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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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妈妈,我在澳洲只敢「报喜不报忧」

Desert 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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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顿与不安,成为了我的日常。娜拉出走之后,幸福感并没有爆满,而是有了很多新的挑战。我只能做我能够做的事情:无论是学英语还是存钱,我要在无穷无尽的危机中,强行给自己生出一丝希望——我需要接纳我必须离开的事实,留不下很有可能是我的宿命。


在异国他乡,移民女性的精神状态是多变的,难以用好或者不好来概括。


我在南澳生活期间,在身心俱疲的状态下,开始幻想自己是「妈妈」,以「写给妈妈的信」安慰自己,希望我可以像「妈妈爱我」一样爱自己。


是的,这篇文章出现的两篇日记,并非是写给我真正的妈妈。我也不希望我的妈妈看到我的血泪史,实在是太触目惊心。当我在编辑这些文字的时候,仍然会觉得心疼,难以想象自己当时是自己如何撑着去工作,回来又继续学英语。


作为移民一代的女性,我们必须忍受着这些无穷无尽的精神创伤,才能脱胎换骨,落地生根。如果你跟我一样,现在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处理着因工作、签证、身份、友谊以及亲密关系等不同领域而引起的精神压力。我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也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妈妈。但在这个语言以及文化都迥然不同的环境里,我们需要成为自己的妈妈,学会爱自己


一、抱歉,我只敢「报喜不报忧」


亲爱的妈妈,我无人可说话,所以我选择在这里给你写日记。当然,你永远不会看到我写的内容,我习惯报喜不报忧,我也不想你或者其他人担心,所以原谅我,我在一个你可能不会用的平台写下日记。


非常抱歉,妈妈。我没有在澳洲过上好日子。我总是告诉你这周赚了多少钱,而不太敢到底自己有多狼狈。就连写字的当下,我明明刚挂完跟你的电话,但我还要掩饰自己的狼狈,因为眼泪快要掉下来。


我在这一年老得很快,人际关系简单却让我无比身心俱疲。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你跟亲戚朋友们说我是读书,但我告诉你这不是学签。你分不清签证的区别,你只是单纯认为我终于到了一个我认为自由的世界。我觉得好,你就觉得好。


但是我过得很苦,我开始不停地给你打电话,听你把生活的大小事翻来覆去讲一次,因为没人听我说话也没人在乎我。在异国他乡,我只能打给你。后来,我开始忙起来,又要准备学签,我哭泣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我不再打电话,我的头顶就好像一大片乌云笼罩着我的身体。


妈妈,我有好多次想做到爱自己——我想做到跟你爱我那样,可以爱自己。但是我没有做到。我还要两周回家了,这些痛苦的记忆会在机场落地时,烟消云散。我不会再提起,我要满怀信心会告诉你,我可以。


我都快三十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脆弱,希望下次给你写信的时候,我是笑着的。


晚安,妈妈。(写于31/03/2024)


二、工作让我变成了「敏感的刺猬」


妈妈,现在已经是澳洲时间的凌晨了,我才有时间写给你第二封信。最近都很忙,白天上班,晚上忙着学习英语考PTE,精神紧绷到不得了。


在澳洲的时间,已经九个月多了。除了在墨尔本生活得快乐,我在南澳没有感受过太多快乐的时刻。临走之前,我突然发现来了这么久,却不熟悉这个小镇。


我没有钱买车,所以只能通过工作或者与房东/前房东的出游的机会,看看周围的小镇。这里风景确实很好,蓝天白云,山清水秀。尽管看着好风景,我感到落寞,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孤独。如果你在,或者我有更大的兴趣/动力,去了解这个地方。


但我只有一个人。无人可依的我,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干体力活上,赚到钱就好了——我满心期待着。直到我意识到被三个雇主共欠了几百刀。你是一个推崇和气生财的人,不会跟老板硬碰硬。但我不是,我是一个刺头,我不愿意受委屈


可是妈妈,我觉得最难过的是,我以为这里是一个相对友好、公平的职场环境。但事实上投诉没用,我最后靠自己催促,拿回了一部分欠薪,但还有一部分拿不到。


从那之后,我不执着于工时和工资。与此同时我意识到,也许我更需要自我照顾了。但我变得更加像一只颤颤巍巍的刺猬,又或者说,带刺的玫瑰。


妈妈,如果你发现我变得更敏感而且易怒,那不是故意的。我很想变得柔软起来,还有十四天就要回家了,希望那时候我可以拿到所有的欠薪。


晚安,妈妈。(写于02/04/2024)


三、娜拉出走之后,幸福更容易得到吗?


以上,便是我写给妈妈的日记。事实上,我当时是想写更多,但我已经没有了书写的精力。我清晰到感知到我对周遭一切的厌恶感,只是不停地哭,似乎生活中很小的事情都能让我感觉到崩溃。我病了,我知道抑郁与双相就是这样,出现在了我的身上。


我必须要离开南澳了。所以在四月中旬,我回国了,回到一个有朋友和家人,可以给我提供情绪价值的地方。此时,离我兴高采烈表示自己出走,还不到一年。我是一个出走的「娜拉」,但幸福离我十万八千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依然是苛责自己。


回国当天,飞机缓缓降落到厦门——这个我此前生活了接近两年的城市,朋友已经买好了奶茶和面包在等我。此时的我,身上是明显的班味。因为在前一天,我还在粮食厂勤勤恳恳地上班,兢兢业业到最后一天。但我知道,苦日子终于可以按下暂停键了。


我看到朋友的那一刻,便开始控诉着我在澳洲经历的一切,声音逐渐从小变大,带着怨恨,以及不甘。在那之后,我开始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在不同的朋友面前,一遍又一遍。因为我知道,我每说一次,负面情绪就会得到释放。


但我仍然睡不着,我闭上眼就是变换的签证政策,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留下来。就连去看牙医,医生也开始提醒我,身体状况已经差到极致,需要更多的休息。我当然知道,但我还是失眠,头总是痛,身上是体力活留下来的各种伤疤。直到一个月多后,身体的痕迹才消失,但精神压力没有。


我有很多的恐惧,我怕拿不到新的offer,也怕拿不到学签。因为我回国不到一个月,澳洲已经出台了很多新的签证政策。甚至是我返澳的当下,学签从新财年7月开始,又有了新的变化。我变成了一个追着签证跑的奴隶。一旦没有有效签证,我就要彻底滚蛋。我应该怎么办?明年6月到期就回家吗?


太多当下解决不了的问题,让我的精神压力更大。返澳前,我特意买了褪黑素,怕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是我人生中最困惑的一个阶段,我没有任何「确定性」,只能得过且过。我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变好,只能安慰自己「要更有耐心」,要等一个未知的结果,即使这是一个若有若无的未来。


在不确定的生活中,我考了足足5次PTE,其中录音设备出问题两次,申诉不被接受,又遇到查模板一次。每次看到无限接近学校要求的分数时,我都觉得自己「倒霉」。但我又要告诉自己,我不能垮。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考试,继续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直到上周,我考过了PTE7炸,一块大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与此同时,我也在不停找工作和面试,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避免情绪上的自怨自艾。我确实是没有再哭过了,但自我贬低和想要放弃的心情没有消失过。我希望自己做得好,甚至更好。但踏出每一步都需要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我很累。


我决定向外求助,通过在澳洲建立新的朋友圈,让我可以得到一些情绪价值。但由于在偏远地区交朋友的经历,我对交友变得非常小心翼翼,怕再次遇到糟糕的人和事。庆幸的是,回到墨尔本之后,认识的朋友都很友好。


她们的分享,让我更深入了解到了移民女性的现状。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在澳洲继续做一个写作者,记录这些女性的故事。


四、身份认同危机:我是谁?我想要什么?


我的精神压力,源于如何才能平稳进入澳洲的移民池子——我必须通过回学校读书,才能拿到学签,然后从学签申请工签,再到完成职业评估,之后申请PR。那么,在这条路径上,每一步都很有可能引起焦虑。


我的目标是在澳洲读社工硕士,但是由于澳洲学校对于社工硕士的扩招(大家都知道这是移民专业),很多学生都没有办法获得实习的机会。这就导致了一些学生延毕,不仅可能会打乱原来的移民计划,也很有可能拿不到工签(澳洲新规为不批35岁以上的人工签)。所以,拿到学签,能否顺利毕业,毕业能否在那个财年有机会申请Pr,都是未知数。


我认识的一个女生,已经是硕士毕业,把所有英语考试都考了,也有工作经验,但还是没有获邀。在现签证快要到期之前,她只能继续和公司谈判换其他的工签,但谁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获邀,只能继续漫长地等待。她的精神压力也很大,已经走了99步就差最后一步了。这一步,有时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至于已经拿到身份的朋友,也会出现找不到工作的情况。如果是在国内拿到身份,过来可能因没有本地工作经验/本地学历/本地人脉找不到工作。哪怕是有学历和工作经验的人,也不一定就能找到工作——毕竟是亚裔,职业的天花板是存在的。


也就是说,我走的是一条没有任何参考答案的路。有些人可能很幸运,尤其是疫情期间申请Pr,因为澳洲极其缺人,获邀的可能性大很多。但如今是疫情后,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尽管我已经考了雅思和PTE,但是当我毕业的时候,就要准备雅思7炸、PTE8炸和CCL英语考试。我已经接近三十了,却仍然像高中生一样天天处于备考状态。


每一天,我都处于身份危机的压力中。过去的我是一个写作者,现在的我是一个白人社会的亚裔女性。由于没有身份以及学历,我只能通过蓝领在澳洲生存下来。我不敢想象未来,因为我根本没有未来——是毕业后做社工吗?但我怎么确定我能拿到学签呢?


困顿与不安,成为了我的日常。娜拉出走之后,幸福感并没有爆满,而是有了很多新的挑战。我正在爬山,爬得很累,但如果选择下山,可能会更累。日子就是如此「进退两难」。我只能继续往上爬,做我能够做的事情;无论是学英语还是存钱,我要在无穷无尽的危机中,强行给自己生出一丝希望——


我需要接纳我必须离开的事实,留不下很有可能是我的宿命。那么,在这一天真正到来之前,我仍然要拼尽全力。无论是哭着还是笑着,我都要熬过这十个月。倘若明年六月签证到期,我确实要走了,起码拥有过这些经历,知道了在白人社会生存的感觉


也许这听起来很「悲怆」,但这确实是万千海外移民女性,尤其是第一代女性的生存状态,在精神紧绷与屡败屡战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向前走,就这样向前走。


约稿合作:

在澳洲一年多之后,我发现迫切需要写作。比起繁重的体力活,写作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在记录和反思的过程中也可以疗愈自己。如果有需要产出性别、残障、影评、商业软文等文章,非常欢迎来联系我进行合作;我也可以做线上编辑,进行修改和创作文章。

另外,如果有任何媒体机构或者出版机构,对我的故事感兴趣,请一定要联系我。我很想出书,出一本属于自己的书。只有回归中文写作时,我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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