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月亮
01.
今天的天色很不對。
雲比平常快速的移動著,這造成了月亮被雲層蓋住很不明顯,看來得速戰速決了。
我拉緊了頭上的深藍色針織帽,接著彎腰在次檢查自己腳上的鞋子,我可不想再體驗一次腳卡在半空中吹一晚上冷風的事了,年紀大了做不得第二次。
我抬頭看著離我有很大距離的月影,從懷中拿出祂給的木頭迷你橋,輕輕朝前一拋。
橋轉瞬變大,一端架在大樓圍牆上,另一端則延伸至天空,我手搭在牆上用力一撐落在木橋上。
我毫不猶豫的向著前方走去,無須害怕是否會有人看到此時這樣奇幻的場景,因為這木橋大概是有遮蔽效果,曾經我在最繁華的鬧區這樣做,根本沒人看得到。
在走到橋的最尾端,我看著眼前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月亮,沒有任何停頓、欣賞的想法。
只是拿出身後的撬棍,以極大的力度一下插進了月亮的邊緣。
我耳邊則是傳來物品碎裂聲、尖叫聲以及當時所聞到的消毒水窒息味道,這些都從眼前的月亮縫隙中蹦發出來,環繞在這夜空中又進到了我耳裡、鼻腔在腦中像是對我抗議著,不停鼓動。
但我不能停下手,為了她,繼續跟她一起,要我每天都得忍受這些只是小事。
在我又一次弄得手上傷痕累累、鼻血流個不停時,終於把月亮整個挖下來了,我顫抖著手將變小染紅不再發亮的月亮放進自己的腰側繫的袋子裡,從那兒傳來月亮與月亮碰撞的聲音。
我也順勢躺在橋上,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想起了那個夜晚,以及那些離奇的事。
02.
「最後,在......唱首歌吧。」輕飄飄的聲音安靜的病房中響起,轉眼卻被機器運轉聲蓋過。
我抓住她已經變得細瘦的手,像以前憂慮時一樣,摩挲著她的食指指節,看著已經連眼睛都睜不開、帶著呼吸器卻連一絲生息都快消去的她。開口用經歷五十多年的粗啞聲線唱著她最愛的歌。
「......我還能用誰的心去體會。」,食指微弱的動著。
「真真切切地的感受周圍。」淚水滴在我與她交握的手背上,濕熱,轉眼冰涼刺痛。
「就算疲倦,就算是累......」,我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的幅度,張了張口,最後一句怎麼也唱不下去了,只能緊緊抓著她的手就像是想抓住那為數不多的時間,我將頭抵在她的床邊不願再唱。
但她開口了,替我將未完的副歌給唱完,「也...只能....執迷,而、不悔。」水氣灑滿整個呼吸器,我抬起滿是眼淚的臉看著她,白光照射在她臉上,閃爍著晶瑩的光。
她在最後用僅剩的力氣握緊了我的手,又鬆開,她的臉在我眼中漸漸模糊。
*歌曲自-王菲的執迷不悔*
03.
妻子的後事,是以她身前所說一切從簡。
只是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得在晚上,只因為她喜愛月亮,她在還沒失明前是最愛拉著我院子去曬月光的。我總是坐在凳子上,聽她在不遠處一邊曬衣服一邊講著今天又發生什麼事。
雖然想爭執到底,但妻子的遺體不能一直放在停屍間。最後我跟葬儀社及其他兒子們各退一步,將靈堂布置成晚上的樣子。
在會場上,我只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關於儀式的進行、別人的慰問我都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晚的圓月與她的臉。
陰晴圓缺,我想我看到的都是缺。只因夜晚只剩一片星空與無邊際的黑,就跟以前一樣。
另一邊空蕩蕩的床、一直收在櫥櫃的另一套餐具、每天出門會看到的女鞋,都在提醒著我妻子已不再。
我曾嘗試收拾那些東西,但站在櫥櫃前緩了好久,終於伸手把碗拿出來時,就因為窗外的一聲車响,手一抖,碗摔在地上破裂了。
這氣的我直接衝出家門來到院子口,對著已經離去的車子嘶吼的破口大罵。鄰里看到則是趕緊上來勸說,他們大概怕我罵著罵著就走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可以去跟她說該買新的碗了。
最後回到家中的我把那堆瓷碎片全撿起來,放回櫥櫃,不再碰妻子的遺物。
在又一次吃著孩子送來的飯菜後,我走到院子散步。
手裡則拿著一綑麻繩跟一張板凳,我本來是不想以這種方式去見她的,但孩子們以我年紀大了不用做飯了為由。把家裡的菜刀、剪刀都收走了。
我知道他們怕,所以我沒多說什麼,要不然本來畫一口子的事而已,不需要搞的眼凸拉舌的,那不好看。但也沒關係,妻子也看不到了。
在院子的樹上掛好繩子後,我才剛把頭套進去,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響。
我回頭一看,是我的兒子又走回來了,我跟他大眼瞪小眼腳下動作到也沒停,一踢凳子,脖子一痛人就沒意識了。
03.「祂」講述祂的幫助,可以幫愛人復活
醒來時我已經在醫院了,我躺在病床上,轉頭一看醫生就站在我旁邊,只見他拿著板子在寫什麼。
「醫生,我現在是怎麼樣?」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不已。
「程先生,你的頸椎骨折了。」醫生在聽到我的問話後從板子後露出半張臉看著我。
「骨折?醫生那我要多久才可以離開這裡?」我又問到。
「快了。」他說道,但我看到他抬起手看了空蕩蕩的手腕。
我直接問他,「醫生你在剛剛在看什麼?」,要是他解釋一大堆那我就相信他是醫生。
「你的壽命。」醫生這次直接放下板子看向我。
看來他不是醫生。我笑著問他,「快了是多快?有比喝水還快?」
「是沒有。你要去找你的妻子嗎?」醫生只是敲了敲板子問道。
「你是心裡醫生喔?問那麼多?」我坐起身想要去拿床頭櫃的水壺。
「不是,但按照你自己想的自殺方法,還要在二十年才可以見到你的妻子。」他往右跨了一步,讓個位置給我。
我倒了杯水給自己,潤潤嗓子,「二十年,那看來我命很硬阿,阿你剛剛不是說快了。」
「我可以幫你去找你的妻子,只是看你要不要。」
我轉頭看向醫生,認真的盯著他的眼睛。
「有你這樣的醫生,幫人去死?」
「我不是醫生,我們也只是給個選擇而已,要不要看個人。」他將板子面向我。
我眼神下移,看懂下面文字後眼神頓了頓。裡頭寫了我從小到大的事,包括一些沒人知道的秘密。
我伸手要拿走板子,卻抓了個空,板子憑空消失了。「你不是醫生,那你是什麼?我可不信任何神明的。」
「既然你不信那就不用知道,你要繼續在現實獨自一人待上二十年,或是撐個三十一天就可以離開這裡,去找你的妻子?」他雙手環胸看向我,很篤定我要選哪個似的,雖然態度令人惱火,但他說的沒錯。
「你要什麼?」我皺眉問他。
「三十一顆月亮,只要你每天去幫我偷來,偷滿三十一顆我就幫你。」他右手抬起變出一支撬棍放到我床上。
「你是說天上的月亮?你在耍我膩?」我拿起撬棍看了看,就是很普通的那種,五金行都有賣的。
「你只說要做不做,其他別多問。」他像是不耐煩了,嚴厲的瞪著我。
「好啦,好啦,我去偷,至於偷不偷的到我就不知道了。但你說好會幫我去跟妻子相見是說定了喔!」我對著他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反正也就老命一條,要是妻子不在就算我有了一隻眼睛也沒用,我還想多看看她幾年、存的錢也夠帶她去別的地方旅遊,那時她一直念說要去南邊呢。
「那在這裡簽字吧。」他又變出板子,遞到我面前,指著最右下角。
我看了看周圍也沒有一枝筆,剛要開口,結果手便被他抓起,指頭一痛。
我又閉上嘴巴,反正可以寫就好,我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只見他收起板子,語帶威嚴且莫名有著迴盪感,「程文月,契約已成。」
下一秒我的意識便中斷了。
04.
等我再次被白光叫醒時,手上的傷痕還在,鼻血倒是不再流了。我已經回到家了,這三十天都是這樣過來的。
人老了已經沒有體力回到家,也記不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在偷走月亮時自己走回去過。
頭頂吊扇的風吹得我腦袋又疼了,我拉了拉帽子,看到不遠處牆上的日曆31的數字被風吹得翻飛,心情也跟著激動起來。
今天結束就可以見到妻子了,我奮力坐起身,去到浴室。
看了眼鏡子便決定去跟鄰居借了剪刀跟刮鬍刀,雖然廢了一番口舌,且在鄰居的監督下使用但總算將臉面給整理好了,我又挑出在之前她替我買的衣服,是一件藍色襯衫跟藍色西裝褲,跟她的洋裝剛好是一套的。
「到時我們穿這個去吃你的生日餐。」妻子那時開心的將這幾件衣服擺在之床上跟我說道,可惜這生日得等到明年一起過了。
我將這一套衣服整齊放在床角,在將屋子打掃乾淨後便坐在客廳等待夜晚,在跟二兒子吃完晚飯他離開後,我眼睛盯著電視,腦袋卻在想到時見到妻子該跟她說什麼,一坐便到了深夜。
等到周圍都安靜時,我回到房間,將床底下的撬棍又拿出來,我換上那套已經擺在牆邊的衣服。
這次我沒有出門只是走到院子外,我看著水缸裡頭倒映的月光,我知道最後一顆月亮在哪裡。
05.
「哥,爸的葬禮也要有月亮嗎?」程清海此時正坐在老家的客廳,問著從外地趕回來一起處理父親喪事的大哥程晉凌。
「嗯,也弄得跟媽一樣好了,我已經聯絡之前那間葬儀社了。」程晉凌此時正蹲在外頭門廊下抽著菸,他們家是不准抽菸的,誰知道媽媽卻死於肺腺癌,爸爸則是淹死的。
「哥,我也要一支。」程清海湊到他旁邊說到。
程晉凌將菸跟打火機給他。
程清海吸了一口,「哥,我從小就一直覺得媽是家裡最厲害的人,照顧爸、照顧我們三餐,而且還要去工作。她只差不用照顧阿公阿嬤而已。」
「嗯。」程晉凌點了點頭。
「但是現在想想,或許爸也很厲害,能讓強勢、古板的阿嬤接受媽出去工作,還可以從小就顧著我們,偶爾還可以出去工作。明明眼睛都看不到卻一天到晚坐在那而看書!」程清海因為回憶起種種,聲音有些大了起來。
「那時就已經有點字書了,還有你忘了在媽還沒嫁進來之前,就是誰在照顧阿公阿嬤他們的?」程晉凌斜了他一眼,起身把菸踩熄。
「他對這個家熟的你就算把所有讓他自殺的東西都收起來,還是可以找到辦法的。」
程清海聽著哥哥的安慰,默默說了句。「哥.....爸媽他們真的太恩愛了。」
「是阿,所以你也別太自責了。」程晉凌揉了揉弟弟的頭,眼神看著院子的水缸。
爸爸被發現時就已經腦袋就已經陷在水缸裡了,醫生也只說是液體進入肺部導致缺氧,身上也沒有任何外傷,再加上曾有過幾次的自殺經驗,所以就當做普通自殺案件處理了。只是......沒人知道爸爸的眼睛到底是怎麼消失的,就像他的雙手有許多細小傷口卻不知從何來一樣。
沒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
06.
男人站在左右兩邊擺滿各種零碎物品與玻璃罐的桌子前,在他眼前放的是最近拿回來的收藏品,只有三十顆的月亮。
這是他在出門後,不小心弄丟的收藏品。隨意地散在各處,最糟糕的是這些月亮如果沒有某一顆當引子是找不到的,再加上其中兩個竟然還在別人的眼睛裡,這讓他根本不好去拿回來,再加上其中一位已經死了。
於是他只能跟那個剩下的持有月亮眼睛的男人達成契約,雖然費了一番功夫,還得安排他們夫婦相見,但是至少他保住了第三十一顆。
男人將手邊的一張紙拿起來,掃了幾眼後,手上冒了一團小火便燒去了這契約。
接著一臉無奈的看向站在桌前手挽手的程文月夫婦倆人。
「好了,我說你們。之前其中一個人失明黏那麼緊我可以理解,但現在你們兩個都看得到還黏那麼緊是怎樣?」
「我跟我妻子......」程文月還沒說完,便被妻子摀住嘴。
「老闆,我們是放不下對方的。」程文月在雖然被強制安靜,但很滿意妻子這句話,他默默地點著頭。
妻子放下手,看向男人。「不說這個,您這次要派什麼工作給我們?」,說完這句話她的左眼莫名的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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