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 直到极夜
那天重新拾起在金庸逝世的背景下写的《今年黄昏特别多》时,听闻了倪匡逝世的消息——大概是测不准原理对不合时宜的怀旧式观察的报复。
在他们庆祝完香港回归25周年后,倪匡走了。虽然是一厢情愿,我感到他的离开带有戏谑的决绝——这样的感受得到了共鸣——面对当时讽刺性的热搜排序,有人评论,“气性真大”,真是“死也不给面子”。
想起倪匡去香港前的往事。兜兜转转七十年,又回到原点——更甚的是,他已无处可逃,于是“以死亡为借口,拒绝与这个时代合作”。几天前那个人来香港,新时代的基调已不容置喙。媒体评论道,他来香港做什么?去看看被他亲手扼死的这颗黯淡的珍珠?所以一厢情愿地,我视倪匡的死,以及更多人的死,为“新时代来临之际的排异反应”。
当然,倪匡已经完成了他精彩的一生,无须再惋惜。有人说,他不过是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最要紧的是,我们也一无所有,但还是要被盘剥。面对同样的新时代,倪匡肉体逃离后再灵魂逃离,而我们连第一次逃离都没做到。“一无所有也有区别”。我于是明白了《今年黄昏特别多》结尾我为什么加上了一句,“大家都是为自己伤心罢了”。一切的怀旧,说到底都是为自己伤心,逝者哪里需要你的伤心呢?他们走后,哪管洪水滔天。(尚能维持体面的)上一个时代的美好回忆随他们而去,新时代的洪水即将落到我们头上。
在我开始写这篇后记的时候,又听闻安倍被刺身亡。无论如何,我不会想到他会是这样的结局——然而在这个不断倒向非线性的时代,人们应逐渐掌握对任何匪夷所思都处变不惊的能力。本来对于一个右翼政客的死,悲伤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特殊点大概在于,作为在任时间最长的日本首相,他的抽象形象早已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这个面目模糊的老熟人的死无疑使这种日常习惯的记忆又消磨一层。
张公子曾经解释过为什么远方的名人逝世会让人难过。那是因为“每个人所知的世界,是自己成长过程中接触到的信息,所构成的世界”,每个人都有一面记忆墙,墙上的人逝去,意味着熟悉的世界也在慢慢变化。倪匡拒绝时代的死,和安倍被无常带走的死,都是记忆墙崩塌的一部分。我们眼睁睁看完这个过程,不发一言,像生于354年的奥古斯丁,看着罗马一天天完蛋,啥也没说——相比之下,“咱们还是太脆了”。
当然不止于此,一起崩塌的还有过去已有的生活秩序。如今又回到了“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的时代,历史的锁链从另一端传来回响,我们仍然没有面对这一切的自觉——但我们又有什么错呢?于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在屋檐底下躲暴风雨”。祝我们都能躲过去。
公元217年,建安七子中在世的五人同年相继病故,3年后汉亡。到了魏晋,“建安风力尽矣”。……今年,明年,后年,黄昏层层叠加,直到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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