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相傳

Edge_
·
(修改过)
·
IPFS
·
徒步環島的路上聽見旅伴跟一日陪走員聊著某個紅牌,當下想到的另一個故事。

從隙縫可以看見外面的人,看起來比媽媽年輕一些,這個女人眼影畫得很漂亮。她雙手抱著胸,亮亮的指甲隨著食指不斷地點著胳膊。波波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後震動,試著從隙縫再看清楚一點她的全貌。

「嘖,乖一點。」

女人拍了拍衣櫥的門,點了一根菸。

「我想回家。」波波輕輕地說。

「我想媽媽。」這次他有點快哭出來。

「等等就有人來接你了。」

女人吸了一口菸,看向衣櫥,直視著波波的右眼;眼神不是波波想像的邪惡壞女人。

「所以乖一點。」

波波點點頭,離開隙縫給的一絲光線,蜷縮在衣櫥一角。

「媽媽說抽菸不好。」他意思地咳了一兩下。

「那你媽有沒有說不要跟陌生人講話。」她又吸了一口菸。

有一會兒女人只專注在看著自己吐出來的煙,房間通風不好,煙只能慢慢散開⋯⋯

她比較不緊張了,才想起來自己被叫來顧小孩,使喚她的人看起來很慌張。衣櫥裡透出微微的喘氣聲,那個被綁架的小孩從剛剛開始就沒有說話。

「你怎麼了?」這次女人貼到衣櫥前,尋找隙縫裡的小眼睛。

「我氣喘,不喜歡菸味。」

波波只是不喜歡菸味而已,氣喘的部分是他自己掰的,他很早就學會撒這個謊。但她已經把菸熄掉,徒勞地揮了揮面前的白霧。

「珍珠!小鬼帶走!」外面的男人大喊。

伴隨著幾聲巨響,應該是槍聲,沒多久珍珠就死了。四十年後波波坐在床邊,每次點菸都是為了想起珍珠。他還對珍珠的死感到自責,全都來自於對她的愛。所以自己當時只是一個被綁架的小孩,根本從來都不是重點。

一雙細緻的手從肩膀滑進波波的胸膛,珍珠把額頭靠在他耳後的傷疤;這是另外一個年輕的珍珠。當時子彈穿過珍珠的右眼,也穿過了衣櫥才打中波波,那個位置從那之後就長不出頭髮。

波波又點了一根菸,他一點都不喜歡沾到手指上的味道。只有這個味道才能暫時填補那段空白,醒來那刻看著病房的天花板,大家以為他是受到驚嚇才大哭一場,其實他只是突然預感這輩子不可能完整了。

事實上波波就是到死都沒有完整,也順便造成了大家的缺陷。

「大部分的事情你都沒得選,你只能接受,或是失敗。」這是波波的兒子大學畢業時從他那裡得到的祝福。波波的兒子從來沒有恨過爸爸,他總知道爸爸說的是經驗,絕不美化世界,只是分享事情會怎麼發展。但波波對世界帶著恨意,幸運的孩子,他沒有聰明到聽見那份恨。

「不離婚?」波波的老婆這樣問。波波失望了,不過只是驗證了結婚前就預期到的失望。最終還是沒有離婚,他們習慣依賴著彼此,同時對彼此感到愧疚,算是在所有浮沉之中唯一能確定的事情。

「笨啊!再拚命也不會是你們的舞台啦!」癡呆之前,波波會嘲笑那些力爭上游的所有人。沒有人願意留在顧人怨的波波身邊,但偶爾波波的老婆會叫孩子回來幫他過生日。他們也就生那個兒子而已。

「哎唷!小公主穿這麼漂亮啊!」孫女大概是波波這六十年來唯一的幸福。很快地波波的兒子就把小公主抱走,他嫉妒這個沒有在爸爸臉上得到過的笑容。某年的晚餐,孫女手拿著沾滿鮮奶油的草莓,像吹走羽毛般地問了:

「爺爺要不要吃?」

「那個太甜了,爺爺看你吃就好。」波波的兒子說。

「給他吃一個可以啦。」波波的老婆說。

「那爺爺要乖一點,才有第二個。」孫女說完,波波吃下了那顆草莓後就沒記憶了。

上一個叫他乖一點的人是珍珠,這一刻他想到她。不知道這些年自己在不滿什麼,不過就是接受事實嗎?波波變成一個和藹的老空殼,他只會點頭微笑,到死之前都還算能自理生活,沒有給身邊的人添多少麻煩。不過那些沒處理完的情緒,他也理所當然地債留子孫。

CC BY-NC-ND 2.0 授权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