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异形》(Al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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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从1979到2019,《异形》(Alien)这部讲述太空货船Nostromo号被一只外星生物入侵的太空恐怖电影在其诞生后的40年间不知道塑造了多少影迷对科幻和恐怖电影的审美,也不知道影响了之后多少泛媒体科幻、恐怖作品的创作。在各种“不可估量”、“史无前例”和“开创时代”之类的溢美之词以外,我觉得《异形》有个可贵之处是各个垂直领域的读者们都可以在这部电影中找到自己喜闻乐见的元素。
可惜的是在当今这个电影工业无比发达的时代里,像《异形》这样的作品却仍然不是很多。于是我写了这篇关于《异形》的文,献给将《异形》带到世上的天才、奇才和鬼才们,也献给喜欢和可能即将开始喜欢这部作品的各位。
A Beginning - 我的《异形》经历
2019年3月的一天,我有幸在一家电影院中观看了《异形》。离我家不远的这家影院为了庆祝《异形》诞生40周年,只在那天晚上播这么一场。我冒着小雨,沿途走过了大概十多个《惊奇队长》(Captain Marvel)的灯箱广告,然后钻入了一墙巨幅《惊奇队长》海报旁边的一间小小的放映厅里。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屏幕上观看《异形》这部电影,也可能是今生唯一一次。除了可以享受在家里看不到的大屏幕和震撼音效外,这也算是我这个看盗版电影长大的人给这部电影主动补票的忏悔行为吧。
由于出生年代以及信息传播不对等的原因,我对《异形》系列的观影顺序比较非典型:4,2,3,1。这样一来由于先入为主的原因,《异形4》这部系列中口碑不佳的电影在我心目中一直处于挺高的地位,只有成年后重看这部电影时才发现了台词设计是多么幼稚和生硬。出于对科幻的热爱,一部电影即使讲述的故事不佳、全员尬演、特效渣爆、台词生硬,但如果表现的世界观足够精彩,也会被我列入“好片”的名单。《异形》系列的四部正传影片以及目前的两部前传全都在这张名单上。
以回顾的眼光来看,我第一次见到异形并不是在电影中,而是FC/NES游戏机上的两代《魂斗罗》(Contra)游戏中。《异形》中的元素被日本电子游戏山寨甚至原样照搬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小时候曾我被《魂斗罗》中出现的异形和诡异的场景震慑到,但直到几年后看了电影才知道了这些怪物的真正来头。当年十一岁的我并不完全理解为何异形东西怎么就有如此的魅力能让世界各地的流行文化制造者明目张胆地去山寨,仅仅是因为它的外表够吓人吗?
时光飞逝,我很快就活过了用VCD看电影的时代,甚至跳过了用DVD看电影的时代,直接随着高速宽带网潜入了电影的海洋。托互联网的福,大概在初次观影的十年后我重看了小时候看过的《异形》2、4两部电影,并补上了3和1。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个系列的初作并不是一群太空突击队员拿着枪到处扫射成群的太空怪物的电影,而是一部节奏缓慢的、剧情隐晦的,同时又承接时代转折的类型开创之作。
我既庆幸自己在一个可以接受慢节奏电影的年龄才第一次观看这部《异形》,又后悔为什么当年不把全系列的盗版VCD全都租来看了。这种矛盾的心理,以及我对流行文化的热爱和好奇让我不禁思索:为什么会在偏偏在1979年那个时候诞生这么一部电影呢?
Let the Golden Age Die -《异形》诞生的大背景
科幻新浪潮运动
人总会腻烦见了太多了的东西,不管是在2019还是1979。在19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中期发生的科幻新浪潮运动(New Wave)是一场科幻作家们自发的科幻文学革命。
那时的人们看够了镀铬的金属胸罩和歌舞升平的太空爱情故事,科幻黄金时代(1940-1950年代)那些泛滥的通俗/低俗科幻小说(Pulp Science Fiction)中常见的写作手法和故事情节中的俗套桥段受到了新浪潮作家们前所未有的集体抵制。
新浪潮运动中的作家们直面人类现实社会中的阴暗面,将反乌托邦主义和科技悲观主义之下的主题桥段和情绪在作品中加以表达和抒发,同时也不再拘泥于作品中所涉及的科学技术部分的“软硬度”(科技设定是否严谨、属实),而是更注重于作品的文学水平。
相比黄金时代科幻中常见的“科技发展一片大好,人类前途光辉无比”的气质,新浪潮科幻作家们更多地开始在作品中阐述和表达对科学和人类未来的悲观与不信任的思想。于是在新浪潮运动的影响下,人们开始在科幻作品中越来越多地看到科技的失控,并不光明的未来高科技社会,以及性和感情在幻想中的社会中的新的表现形式。
举个例子来说,著名科幻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在《神们自己》(The Gods Themselves)这篇小说中讲述了在一个平行宇宙中的智慧生物与人类进行非典型接触的故事。在平行宇宙中生活的三性别智慧生物有着不同的生理结构和繁殖模式,也有着不同的感情观与社会观。
尽管科幻作品中的外星生物千奇百怪,但像《神们自己》中的三性生物这种完全突破了人类生理和文明大框架的外星文明其实并不多。有趣的是,曾被一些作家评为“不会描写性”的阿西莫夫在这篇小说中写出了科幻史上最奇特也最精彩的性行为描写,也许没有之一。科技的失控,人类的自负与愚昧,以及人性中的反叛,则是交织在小说中的三个主题。科幻新浪潮运动启发作家并让作家敢于在作品中展开这些主题大概是这场运动留给后世科幻最珍贵的财宝,像《神们自己》这样受新浪潮运动影响的小说中的桥段则直接为《异形》的诞生埋下了伏笔。
“太空,最后的边疆”?黄金时代的“太空”不如说是烂俗的商业圈套
《异形》是一部将“太空恐怖科幻”题材(Space-Horror Film)带入一个新高度的电影。顾名思义,“太空恐怖电影”就是讲述发生在太空中的恐怖故事的电影。太空一直是20世纪最热门的科幻题材之一,在其他领域里它也曾是灼手可热的一枚关键词。
在1960年代,“太空”二字就相当于今天的“区块链”,所有人都在谈论它,所有媒体都在报道它,但真正了解它的人并不多。人类并不需要了解一个事物背后所有的科学原理就能利用它,在商业上,对于“太空”和“区块链”这样的关键词也是如此。
在上世纪中期,民间的太空热与美苏太空竞赛(Space Race)互相供能,在电器产业、音乐界和服装界都催生了各种太空产品,比如:打着太空图标的民用电器产品、充满合成器制作的飞船与激光音效的“太空迪斯科”音乐、使用光滑闪亮材料制作的太空时装,还有太空为主题的儿童玩具等等……这些都是不同行业中的商家蹭太空热的表现。在那个年代,资本家们使用浑身解数人让你觉得太空好像就是你家后院,而“太空”二字则是一个他们一炒作你就老老实实前来消费的商业噱头标签。
而科幻新浪潮运动中的作者们则觉得,该是时候唱衰太空了。黄金科幻时代中最常出现的那种人定胜天精神,表现在于能抵达任何星系的宇宙飞船、百依百顺的机器人仆从,还有太空中露着大腿的金发女郎之类的元素,统统被科幻新浪潮作者们认为是在不同层面上的无比油腻的意淫。在《异形》和同类电影当中,观众完全不会体验到黄金时代科幻电影中太空的那种广阔无垠的浪漫,反而会被工业风加粗野主义风格结合的飞船中那狭小的过道里氤氲的幽闭感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在如此的环境中,不用多想,你肯定看不到类似柯克船长(James T. Kirk)抱着绿皮肤外星美女谈情说爱这样的情节了,能看到则是在跨星系的邪恶辛迪加贪婪的指缝中被出卖的“太空卡车司机”们为保住小命的奋力一搏。
In Space, No One Can Hear You Scream - 投射恐怖
丹·欧班农:可笑的东西大不相同,可怕的东西大同小异
《异形》的剧本作者之一丹·欧班农(Dan O'Bannon)与日后另一位科幻恐怖片教父级的导演约翰·卡朋特(John Carpenter)是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的同学。70年代初,恰同学少年的二人创作了受科幻新浪潮运动影响的小成本太空讽刺喜剧《黑星》(Dark Star, 1974)。
这部电影在上映后评价褒贬不一,电影中的讽刺和黑色幽默部分并未赢得大量主流观众的青睐。有趣的是,《黑星》在十年之后的80年代成了一部获得小众追踪的cult片。
拍摄《黑星》之后欧班农想,世上笑点千千万,人们觉得可笑的东西可能大不相同,但是人们觉得可怕的东西可能都大同小异。他想做一部类似《黑星》那种几个人困在飞船里的电影,只是这次想以恐怖片呈现。
虽然《黑星》不得影迷之心,但是欧班农在电影制作中担任剧本、表演和特效师的多面手特征却获得了其他导演的认可。比如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就曾聘请欧班农为《星球大战IV:新希望》(Star Wars: Episode IV - A New Hope, 1977)制作部分计算机界面特效。
亚历山卓·尤杜洛斯基(Alejandro Jodorowsky)更是相中了欧班农的才华,于1975年请他去巴黎参与《沙丘》(Dune)的电影改编计划。欧班农在巴黎工作了六个月,不幸的是《沙丘》因资金问题而流产。欧班农身无分文地回到了美国,大受打击,寄居在朋友罗纳德·舒塞特(Ronald Shusett)家里,二人也因此有了创作《异形》的契机——他们俩合写了恐怖故事《星际野兽》(The Star Beast),这个故事后来演变成了《异形》的剧本。
除此之外,不幸破灭的《沙丘》计划还有一个幸运的成果:它让欧班农认识了同在计划中为尤杜洛斯基进行视觉设计的瑞士黑暗视觉艺术家 H.R. 吉格尔(H. R. Giger)。对于吉格尔的作品,欧班农认为其非常“揪心”,他进而评价道:“我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却又如此骇人的作品。”在《异形》拍摄筹备期间,欧班农将H.R.吉格尔推荐给了《异形》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
视觉设计上的恐怖:摒弃了科幻黄金时代审美的次世代恐怖之源
H.R. 吉格尔在参加《异形》拍摄前就已经在欧洲大陆颇有名气。尽管吉格尔以平面和雕塑为主要创作媒介,他的黑暗风格超现实主义美学风格在《异形》之前就已经渗透到了电影制作中。
在很多数好莱坞科幻电影创作者们还沉浸在黄金时代美学的余温中时,远在瑞士的吉格尔已然用自己独特的美术风格将次世代的不安与恐惧埋在了影史之中:以回顾的眼光来看,吉格尔参与制作的短片Made in Swiss(1968)中出现的生物机械装甲造型已经有那么点异形的味道了。
这枚史前的异形之卵在当年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但是在十一年后的《异形》中他埋下的恐怖视觉美学则如同片中的异形破胸者一样破膛而出,跳出世界各地影院的幕布,在人们心中产下新一代的恐怖之源。
吉格尔自述从小就对性和黑暗的东西感兴趣。在吉格尔的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到各种关于性的隐喻,无论是在场景和建筑还是生物的设计上都是如此。在翻阅吉格尔最新的作品集《Necronomicon》时,有一幅名为“Necronom IV”的作品捕捉住了导演雷德利·斯科特的眼球,画中的角色就成了影片中异形的原型。
投射在光影上的恐怖:少就是多
丹·欧班农认为,电影中看不见的东西要比直接堆在人眼前的妖魔鬼怪更加吓人,电影中的恐怖构建最关键之处来自于怪物出现前的慢节奏的气氛渲染,还有角色们策划如何应对怪物时那种紧张的氛围。
异形成体在片中出现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每次展现的也只是其身体的一部分。这只力大无穷的外星杀手却有着羞涩的性格,往往靠潜行和隐藏来消灭落单的猎物。Nostromo的船员就被这个看不见的杀手一个个杀死,最终只剩下了女主角Ellen Ripley。
“一闪而过”既是异形这只杀手狡猾的地方,也是电影制作人们的高明之处。在影片高潮部分,震耳欲聋的报警声将观众包裹在不安之中,在观众眼前出现的则是令人癫痫发作的强烈闪光中主角Ellen Ripley那张惊恐的脸,而鬼魅般存在的异形却只是闪现几下。如此营造出的无处可逃的压抑感将影片在光影上的恐怖推向了极点。
投射在心理上的恐怖:不同寻常的繁殖模式与跨越人类性别的性暴力
无论是实体的魑魅魍魉还是虚体的亡魂心魔,恐怖片中大多都得有个“怪物”来当反派。《异形》中的怪物成体就是原名为“Xenomorph”的人形怪形兼备的神秘外太空生物。这部电影的中文译名其实是个会意的翻译:英文原标题中的“Alien”只是“外星生物”的意思,而把“Xeno”+ “Morph”直接翻译过来刚好就是“异”+“形”。
如果按国内科幻界常用的分类标准来看,《异形》称得上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硬科幻”作品。片中异形的生命周期既不为人类所知又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异形在其生命周期各个阶段的造型上似乎也都符合生物体工程学,既可以看到现实中节肢动物、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特征的综合,又有完全虚构出来的特征。这种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组合给观众在认知上的挑战使异形无论在可疑的外貌上还是在善于潜行和隐藏的行为上都格外骇人。
异形的生命周期如下:由异形女王产下的卵(Ovomorph)中孕育着抱脸虫(Facehugger)。在有适合寄生的生物(宿主)接近卵时,抱脸虫会破卵而出,抱住宿主面部,以物理和化学的方式使宿主进入休克状态。之后抱脸虫将输卵探管(proboscis)伸入宿主食管中,并植入异形成体的胚胎。胚胎发育成熟后以破胸者(Chestburster)的形态突破宿主胸腔而出(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会杀死宿主),之后经过多次蜕变成为异形成体(Xenomorph)。和异形成体一样,抱脸虫体内的血液有强酸性,在植入胚胎时可以被动地用来防御敌人。
异形这种独特的生命周期使其成了不折不扣的跨物种强奸者,在《异形》的世界里,雌性不再是人类已知世界中大多数性暴力的承受者。《异形》也许是影史上第一部让观众尤其是男性观众感受到了被迷奸、强行口交和强行被授孕之恐怖的电影。不少影评人直言不讳,《异形》中的抱脸虫袭击部分是一场对男性强奸的描写。
有趣的是,抱脸虫的“生殖器官”输卵探管带着雌雄同体的特征,但其样貌更加偏向人类认知中的雌性哺乳动物的生殖器。
丹·欧班农和罗纳德·舒塞特在创作剧本初版时曾讨论把谁设为被抱脸虫袭击的受害者比较妥当。二人不约而同地认为如果将一名女性作为第一受害者将会使这部分剧情陷入黄金时代好莱坞恐怖电影的俗套桥段;同时由于抱脸虫的袭击隐喻着强奸,二人觉得将女性作为抱脸虫的受害者也有些不妥。另外两位作者认为将一位男性设为被抱脸虫袭击的对象则更加能激起男性观众的不适,使这部分剧情更好地为电影的恐怖主题服务。
En Route to New Cinematic Tropes - 创造下一代影视主题与桥段
草菅人命的计算机主脑和机器人:失控的科技在《异形》中的表现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拍摄的《2001: 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 1968)是启发雷德利·斯科特拍摄《异形》的电影之一。斯科特自述曾对科幻片漠不关心,是因为当时很多科幻片中的特效和气氛塑造都不能把他“唬住”,而惊艳的《2001》就在这方面改变了他对科幻片的看法,使其对这个流派开始跃跃欲试。
关于《2001:太空漫游》这部电影,可能很多观众都会着迷于开篇不久猿人受黑石碑启发而将骨棒高高抛起时的那种振奋人心,但我相信片中失控的人工智能和太空旅行使观众产生的那种不安和对科技的反省可能相比之下更加让人难以忘怀。
类似《 太空漫游》中背叛船员的人工智能HAL 9000,《异形》中的主计算机“Mother”在欧班农的初稿剧本中也曾是在片中背叛船员的罪魁祸首。影片的两位制片人David Giler和Walter Hill怕如此的设计与HAL 9000过于相似,于是加入了奸诈狡猾的人形机器人Ash这个角色,在《异形》中上演了一场机器人与主电脑联合起来背叛人类的“好戏”,将科技失控并背叛人类的桥段发挥得淋漓尽致。
伊恩·霍尔姆(Ian Holm)扮演的人形机器人Ash为保存异形性命而背叛了其他人类船员。在将Ripley打倒后,Ash将一本杂志卷成圆筒,企图用其插入Ripley口中使其窒息而死。一个没有生殖能力的机器人带着中年男子性焦虑的暗喻,与之前抱脸虫的跨物种强奸形成了互相呼应。
将万能且无所不知的船载计算机称为“母亲”,大概是在太空中漂泊的人类的一种精神寄托。然而“母亲”却被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辛迪加植入了“带回异形,船员是可消耗品”的命令。追根溯源来看,被科技背叛背后的真凶仍是人类资本家们的贪婪,《异形》中的死亡、痛苦和毁灭最终还是因一场人祸而起。
在之后的《异形》续作电影中,不同的辛迪加势力曾多次要将异形降服用作生物武器,可都没吃到什么好果子。人类自以为能够以高超的科技对抗看似原始的异形,可是这种自负和愚昧导致的悲剧却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Mother! You Bitch!" :《异形》作为一部女权主义电影
在黄金时代之后的科幻界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女性作家,以及越来越多的非受害者女性角色。进入21世纪以来,虽然两性平权正以忽快忽慢的步伐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可惜的是伟大的女权主义科幻影视作品和角色却并未相应地越来越多,反而因为从众效应和社交媒体上舆论的影响而诞生了不少赶潮流且有形无神的作品。个人认为这是创作者和受众进入了因“主义”与“生活”脱钩形成的误区后而出现的难以避免的状况。
一部伟大的女权主义作品在于讲述女性穿着女性的鞋走出不平凡的路,而不是讲述女性穿着男性的鞋去走平凡的路。雷德利·斯科特绝不是时下最流行的、被主流媒体讨论最多的女权主义导演,但是他和同事们却在《异形》中塑造出了影视上最强大又最真实的女性形象之一。
斯科特的女权主义视野与他的童年经历有很大关系。由于父亲是军人经常不在家,雷德利·斯科特和两个兄弟几乎是被他们的母亲一手带大的。在斯科特家他们的妈妈就是老大。母亲的影响让斯科特在创造人物和选角色上都会青睐强势的女性。
《异形》中Ellen Ripley这个女性角色在剧本中原定为男性,斯科特将其换成女性以求不同寻常的叙事效果。经过了一系列演员征选,饰演Ripley的人选最终落在已经小有名气的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和没什么名气和经验的西格妮·韦弗(Sigourney Weaver)身上。当时斯特里普因男友过世的悲痛而拒绝了提议,于是扮演Ripley的任务交到了韦弗手里。
西格妮·韦弗在试戏中的表现赢得了制片人的青睐。不过,剧组中的其他老演员多少都对韦弗的演技有点不信任。导演斯科特则巧夺天工地利用了这一点,将演员之间关系的紧张导入了电影中角色之间的紧张中。韦弗没有令导演和制片人失望,她在这部电影中的出色表现也使《异形》成了她演艺生涯中的转折点。
《异形》系列中的四部电影虽然由不同的导演执导、不同的作者编写剧本,但是系列从始至终中一直贯穿着主角Ripley与“母亲”这一身份的纠葛(第三部除外)。在第一部《异形》中,为了摧毁母船上隐藏着的异形,Ellen Ripley 启动了母船自爆程序,打算乘坐穿梭机逃出。不想却发现异形挡住了去路,只好原路折回去取消自爆程序。不料飞船冷却程序出现故障,仍然将按原计划在几分钟内自爆。
绝望中Ripley对着母船主电脑高呼了两声“Mother!”,可是换来的仍然是冰冷的自爆倒计时。那一刻Ripley就像一个卷入洪流的无助的小女孩:在广阔无垠又无比幽闭的太空里,你的这位电子妈救不了你,只有自己成为“妈”才能救你自己。
《异形》中有个被不少影迷认为不可思议的情节是Ripley在大难临头时还想着将飞船上的一只猫 “Jones”救走。有趣的是,之后这只猫也让异形分了一下心,使Ripley得以暂时逃走。影片中救猫的桥段大概是Ripley在母性的驱使下做出的最具有人性的事吧,同时也带着一种拯救每一个来自地球的生命的关爱精神。Ripley身上体现出的这种母性/人性也与之前机器人Ash背叛船员、草菅人命的行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Ripley的母性以及与母亲这个身份的关系在《异形2》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展开。如前文所言,在《异形》中Ripley先是杀死/失去了某种意义上的一位“母亲”,而在与《异形》剧情结合最紧密的续作《异形2》中,她因太空中漂泊太久没能在女儿去世前回到地球,首次经历了丧子的痛苦。
在《异形2》片尾,就像第一部中拯救猫咪Jones一样,她在自己已经可以脱险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进入异形老巢拯救被异形捉走的小女孩 Newt。Newt与第一部中的Ripley相似,同为异形浩劫中的最后幸存者。对Ripley来说,拯救Newt不仅有拯救未来和希望的意味,似乎也有拯救另一个落难中的自己的暗喻。
Ripley的母亲身份继续在续作中发展。在《异形4》中,被克隆技术复活的Ripley因在《异形3》中被破胸者寄生,身体内继承了异形的基因。Ripley获得了与异形一样的巨大力量、超强的感知力,还有类似的强酸血液。Ripley与人形机器人Call(威诺纳·赖德 Winona Ryder饰演)这两位“后人类角色”产生了一种既如同母女又如同恋人的关系。遗憾的是两个角色关系因影片结构安排而未能得到足够的展开,实属可惜。
同时Ripley的人类基因也被新一代的异形继承,片尾处异形女王产下的异形新种带有Ripley的基因,在外形上更加接近于人类,并且杀死了异形女王,反而将Ripley视为母亲。然而Ripley为了防止异形在地球上繁殖,只能忍痛将其杀死。在拯救不那么值得拯救的人类同时,已经失去亲生女儿和Newt的Ripley又一次经历了丧子的痛苦。
从杀死(伪劣的)母亲,到自己成为(人类的)母亲,再到成为另一个层面上的(异形的)母亲,母亲这个身份赋予了Ripley在精神和物理上的双重力量,这个专属于女性的力量获取方式不仅使Ripley在电影中不只一次拯救了自己,也使她拯救了身边的人动力。可以说《异形》系列是一个讲述女性穿着女性的鞋而走出了不寻常之路的电影系列,个人认为《异形》系列中蕴含的女权主义精神是迫切值得当代电影学习和借鉴的。
Next...It's Your Turn - 结语
关于《异形》这部经典的电影,可以说的还有很多,但我觉得是时候就此打住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现实社会正在逐步进入《异形》系列宇宙中塑造的那种高科技反乌托邦式的社会,《异形》曾带给观众的恐怖和启示在如此的年月下也有了新的意义。
如果能接受恐怖片的话,不妨去看看《异形》吧。看过了话就再看一遍,也许你会有新的发现。如果这篇文章里的东西能帮助你理解这部电影,那最好不过了,但千万别让这些东西限制了你自己对《异形》的解读。
如果你想获取关于《异形》诞生的所有细枝末节,不妨阅读美国电影文化作者J. W. Rinzler撰写的《The Making of Alien》(ISBN:978-1789090550),这是一本详细讲述《异形》电影制作过程的书,图文并茂,非常精彩。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Poppel Yang
原作于2019-03-31 修改于2020-07-31
poppelyang@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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