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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紘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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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小說,我所知道的是……」:蕭紅《呼蘭河傳》

林紘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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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我在通識課的作業。第一次讀《呼蘭河傳》是在十五歲,考國中會考那一天,背包裡沒帶一本課本講義筆記,卻帶了這本姐姐前幾天才拿回家的書。當大家坐在禮堂裡的考生休息區,一旁的人有的低頭猛K,有的故作輕鬆的抬槓,本以為低頭看書的動作隱藏的相當成功,結果冷不防被班導師巴了一下頭(當然是很輕的)。之後衝鋒陷陣一場混戰回來,發現匆忙塞進背包裡的書被水壺漏出的水弄濕了。

這書本來是借回來的,就這樣留在家裡了,家裡第一本蕭紅的書。要知道我們家的書是很多的,但在這之前我從沒看過這個名字。然而那天,當我闔上這本書時,我知道這本書會在我腦海裡一輩子。

天才是一個空泛的詞,那不是我對蕭紅的印象,儘管他在我心裡的地位非常高。

我只記得,考高中的那天下午,翻開那本書後,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裡,都不重要了。

那是文學所能傳達出的一種最深沈,最直接,最無庸置疑的力量。它吸引你全心全意,放下一切,去觀看。

___________

關於小說,我所知道的是:書寫是人們永恆的欲望。

蕭紅在《呼蘭河傳》寫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以上我所寫的並沒有什麼幽美的故事,只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裡了。」

《呼蘭河傳》是一本自傳體小說,寫的是蕭紅自己的家鄉,一個在黑龍江省的小城。這小小的,平凡的,寒冷荒涼的城,便是他筆下的主角。全書共七個章節,每個章節都描繪了這座小城的一部分,各自獨立卻也連貫。小說從幼時作者的第一人稱視角出發,寫城,寫鄉下節慶,寫祖父與家裡後院,寫住在家中大院的鄰居們,寫童養媳,寫寄人籬下的伯伯,寫磨坊的工人。每個篇章就像散文一樣,那樣的日常漫長的像是沒有盡頭一般,而一切卻又是新鮮的。從日常出發的描寫,走到盡頭卻總是愚昧的,瘋癲的,頃頹的,荒涼的……被這不經世事的眼睛觀察著的人們,看在眼裡,生老病死突然間都變得格外的赤裸了。

人是赤裸著來到世上的,而越是不能隱藏住赤裸的人,離悲劇也越是近。

他寫後院裡那些從他記憶以來就存在,卻也不明所以的物件:寫一堆磚頭,一個破缸,一柄鏽的要爛掉的鐵犁頭……

「若問他還有什麼用處嗎?我想他也不知道,不過忘了就是了。」

悲劇是不明所以的,生命是不明所以的。他寫那不為什麼的生命力:

「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無限的本領,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蝴蝶隨意的飛,…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

那是多麼溫柔的一雙眼睛,而這眼睛同時也注視著那些「風霜雨雪,仍舊在人間被吹打著」的人們。

他的筆記下了那些原本要被遺忘的,過著早就不明所以、一塌糊塗的生活的人——尤其女性的處境,簡直讓人不忍卒睹,而沒有人說得清為什麼。甚至連廟宇裡頭的神像,都顯示出女性這個群體是應當受人宰制的:

「塑泥像的人是男人,他把女人塑的很溫順,似乎對女人很尊敬。他把男人塑的很兇猛,似乎對男性很不好。其實不對的……為什麼把他塑成那個樣子呢?那就是讓你一見生畏,不但磕頭,而且要心服。……至於塑像的人塑起女子來為什麼要那麼溫順,那就告訴人,溫順的就是老實的,老實的就是好欺侮的,告訴人快來欺侮她們吧。」

而第五章寫的小團圓媳婦(童養媳),以及第七章裡和磨工私奔結婚的王大姐,都是女性處境的具體代表——永遠有暴力,有枷鎖,有指指點點,閒言閒語。若人們活著的悲劇是不明所以,到了女性身上,這些不明不白簡直荒唐到了絕望的地步。女性是被拋棄的。

忘卻不了,難以忘卻。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這樣直面悲劇,那生活在其中的人們,肯定大多是看不見悲劇的。可寫下這些為的是什麼呢?

儘管寫,也不能明白一切是為什麼。

這和人直觀想像的全知般的書寫模式是不同的,也許卻是對生命最真誠的理解。記載也好,想像也好;忘不了的回憶也好,警世的預言也好……「文字」這個載體,既再現也催化了人的思想、欲望、悲劇與瘋狂。人建構文字,文字也再造了人。對我而言,若是達到了圓滿,人是不會有書寫的欲望的——如同人的一切行為始於不滿足。因此,寫下的文字某種程度上必須是悲劇,必須有缺憾,關於一切失敗的,無能為力的——有些人稱之為命運。然而那書寫的人,即便註定渺小,他必定是懷著強烈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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