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醫的話
「有疫苗的話,我只會打俄國的。」牙醫這樣跟我說。我的牙醫來自羅馬尼亞一個歷史悠久的古城布拉索夫,幾十年前,為了投奔自由來到美國,美國有很多像她這樣來自共產主義國家的精英。她在羅馬尼亞的家境不俗,老房子的照片拿出來給我看時,我還以為是歷史名勝,也難怪的,布拉索夫,整座城市就是一個歷史。
我的牙醫喜歡談論政治,四年前,我投完票去洗牙,她就罵希拉莉不是好人。那時我聽得呆了,但嘴裡插着一條抽唾液的管子,牙醫正集中精神用剔牙鋼鈎在清潔牙齒,有口能言,也怕她說到肉緊處,突然使勁往我牙肉一挖。牙醫信奉舊派的科學,認為最好的洗牙工具就是那根鋼鈎,頂端像個疑問號,尖端可以插入牙肉,把藏在牙肉和牙齒之間的污垢清除。
第一次找上這位牙齒全憑我的家庭醫生。剛來美國時,拿了醫保,需要登記一位家庭醫生。什麼也不懂,翻開醫生名錄,點指兵兵,隨便填了一位醫生的名字。後來不適去看病,第一次見我這位家庭醫生,很年輕,大槪三十來歲。我在診所時已很不舒服,被叫到診症室時,偌大一個房間,家庭醫生坐在一張很大的辦公桌後面,我瞄了辦公桌一眼,前面一張椅子也沒有,椅子在房間的另一頭,沒背的圓椅。我坐上去,醫生像審犯的問我問題,但卻一步沒有離開他的辦公椅。我問醫生我是什麼病,他說是感冒,叫我多休息。我想多說兩句,他已很不耐煩。我心想,這醫生好打有限,於是也不理他。回家馬上換醫生。
這次學乖了,找朋友問上次去非洲工作時打疫苗的醫療中心叫什麼。這裡有醫療中心專門替人打疫苗的,價錢不便宜。跟着就找朋友認識的女護士,然後再問她平時看哪位家庭醫生。幸好問到的醫生剛好在醫保的名單上,於是就改了這位家庭醫生。
後來有病去看他,原來是一位老醫生,人非常細心,因為第一次看,還要抽血檢查。他親自上陣,我最怕抽血,別過面去,誰知他手法熟練,抽完了我也不知道,還問他弄完沒有,我怕得要死。他人卻已站在門口,推門離去前輕鬆地說,抽完了,臨走時還加了一句,抽血是我的專長。
肯定這位家庭醫生醫術了得後,我就問他平時看哪位牙醫。就是這樣,我找到了現在這位牙醫。她的病人都看了她幾十年了,我最怕的是她退休後誰來照顧我的牙。
第一次看這位牙醫是洗牙。以前在香港也洗過牙,也在這裡的牙醫洗過牙,但從來沒有像這位牙醫這樣洗牙的。她先問我要不要打麻醉針,說以前有病人受不住洗牙的痛楚。洗個牙也要麻醉,太丟人了吧,於是就說不。跟着才知道大錯特錯,她洗牙時不是洗,是挖,用那根剔牙鋼鈎,把你每隻牙前前後後都挖得乾乾淨淨。每一下鈎,痛到眼角含淚。鈎到一半,她停下手來,再問要不要打麻醉,我牙都被挖到酸疼無比,但仍堅持不要麻醉。可能是痛到習慣了,儘量叫自己想別的事情,神遊太虛,呀,化苦痛為動力。
牙齒經過這一次沉重的打擊,以後都是歷史了。
因為這位牙醫,我一些天生的牙齒毛病都糾正過來。上排牙齒長得很好,但下排牙齒長得太密,下排門牙被擠到有點歪了。她提議我戴一種特製牙套,需要兩年,可以把下排牙齒完全推正。但是,我推卻了。因為不影響生活習慣,又不是什麼毛病,純粹為美觀,我是不會改動身體任何一部分的,身體髮膚,受諸父母,不可毁傷。不過,我年輕時因為大笑過度,下頜骨關節有點移了位,吃東西時兩顎不時傳出怪異的關節磨合聲音。她教我做一些面部運動,可以糾正這毛病。我照做了,吃東西時從此沒有格格的怪聲。
她的理念是可以保留原來的牙齒就保留,可以不做手術就不做。
不過,一說到政治,她可是有自己一套看法。說到生氣處,我問她怎打算,她說退休後想回祖國,美國越來越腐敗了。她給我看幾個孫子在祖國的照片,上初中了,口才了得,連她幾位美國律師朋友也折服。
離開牙醫診所時,天色茫茫,天氣預報說會下雨,但一直到回到家,一滴雨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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