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要把魚當作野生動物,而不是海鮮——評紀錄片《漁業陰謀》
作者:George Monbiot
來源:The Guardian
原文發表日期:2021年4月7日
翻譯:全球化監察
這部電影雖然有些地方搞錯了,但它揭露了地球海洋生態破壞的嚴峻性。
當英國廣播公司 (BBC) 拍攝關於海洋危機的影片時,它總是設法避免點出海洋生態破壞的最大原因:漁業。在2017年的《藍色星球II》 (Blue Planet II) 中,唯一關於漁業的重要片段是一個表現挪威鯡魚船對虎鯨的善意的溫馨故事。該片沒有把工業化捕魚塑造成作海洋生物的最大威脅,而是塑造成它們的救星。
這就好像你要拍一部關於氣候崩潰的電影,卻沒有揭示化石燃料公司的角色。哦,等一下,BBC在2006年也確實這麼做了。它的紀錄片《氣候變化的真相》 (The Truth about Climate Change) 只提到化石燃料公司是解決方案的一部分,因為其中一家公司正在試驗碳捕獲和儲存。這些影片都是對一個定義不明確的問題手舞足蹈,然後建議我們應該「做點什麼」,但卻沒有提供任何暗示說明到底可以做什麼。
這些影片反映了大多數媒體在大多數時候都存在的一種疾病:畏懼對抗權力。雖然BBC後來拍了一些更好的電影,但它仍然傾向於引導觀眾把目光從對我們生命支援系統的大規模商業攻擊上移開,並轉向我稱之為「微消費主義的胡說八道」(Micro-consumerist bollocks,MCB) 的問題,比如塑膠吸管和棉花花苞。我認為MCB是一種置換活動:是對抗經濟力量的安全替代品。它非但不能拯救地球,反而分散了我們對系統性問題的注意力,破壞了有效的行動。
新自由主義的核心前提是,決策的中心可以通過「市場」從民主政府轉移到個人身上。我們可以通過購買來改變世界,而不是利用政治來改變。如果新自由主義者哪怕是半信半疑地相信這些無稽之談,你也會期望他們能確保我們盡可能地瞭解情況,以便我們能在他們偉大的消費民主中做出有效決策。相反,媒體卻讓我們對消費的影響處於幾乎完全無知的狀態。
但我們的一個無知泡沫剛剛被打破。阿裡·塔布裡茲 (Ali Tabrizi) 和露西·塔布裡茲 (Lucy Tabrizi) 的小成本處女作實現了媒體巨頭們屢屢未能做到的事情:直接對抗權力。他們的影片《漁業陰謀》 (Seaspiracy) 已經在包括英國在內的多個國家的網飛 (Netflix) 上大受歡迎。(我本人也有推波助瀾。)人們終於開始意識到:你在海底拖著巨大的漁網,或設置28英里長的鉤子線,或不懈地追捕正在減少的物種,你可能會——嗯,你懂的——對海洋生物有一些影響。
這部電影有些地方搞錯了——它引用了一篇關於全球漁業可能崩潰日期的過時論文;其中兩個關於副漁獲物的資料是錯誤的;它還混淆了生命體儲存的碳和海水中儲存的碳。但影片的主旨是正確的:工業化捕魚——這個被媒體和保護組織嚴重忽視的問題,正在推動全世界許多野生動物種群和生態系統走向崩潰。來自強國的龐大漁船威脅著當地人的生存空間。許多「海洋保護區」完全是一場鬧劇,因為其內部仍然允許工業化捕撈。在歐盟,所謂的保護區內的拖網捕撈強度比未受保護的地方更大。「可持續的海產品」往往並不可持續。商業捕撈是造成海洋動物死亡和減少的最大原因,它對人類也可能是極其殘酷的:奴役和其他粗暴剝削勞動力的行為十分猖獗。
根據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的最新評估,世界海洋魚類種群中只有6.2%既沒有被「充分捕撈」,也沒有被「過度捕撈」,而且這一比例還在繼續減少。「充分捕撈」是指以「最大的可持續產量」捕撈魚類,即在不使魚群崩潰的情況下捕撈最多的魚。
這是漁業管理的一個核心目標。但從生態學家的角度來看,這往往意味著嚴重的過度開發。正如卡勒姆·羅伯茨 (Callum Roberts) 教授的研究顯示,在工業化捕魚開始之前,魚類和其他海洋動物的種群數量要大得多,許多地區的海床狀況也完全不同。即使是「管理良好」的最大產量捕魚,也無法恢復豐富的生態系統。
然而我同意,細節也很重要,雖然所有的電影——就像所有的新聞和所有的科學一樣——都會犯錯誤,但我們應該堅持事實。不過,為什麼那些對《漁業陰謀》中的錯誤大呼小叫的漁業科學家們沒有抱怨《藍色星球II》和BBC2019年的後續系列片《藍色星球直播》(Blue Planet Live)中更大的歪曲和遺漏呢?
《藍色星球直播》將分散和轉移注意力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雖然它主要關注塑膠,但並沒有提到塑膠行業。仿佛塑膠、氣候崩潰和捕魚壓力都是憑空產生的。由於它繞過了強大的利益集團,它提出的大多數解決方案都是微小的技術性貼膏藥:拯救孤兒海豹、播種珊瑚、從鯊魚嘴裡取下鉤子。它的一些說法不僅是錯誤的,而且是滑稽的。比如,它說我們可以通過清理海灘來「清除海洋中的塑膠」。
那為什麼有人保持沉默呢?也許是因為一些漁業科學家,正如偉大的生物學家蘭森·邁爾斯 (Ransom Myers) 指出的那樣,已經開始認同他們賴以生存的行業。他們似乎很樂意看到有利於工業化捕魚的令人髮指的歪曲行為能得到認可,但卻對不利於工業化捕魚的小錯誤大發雷霆。
對我來說,有兩個我一直在科學和官方檔中碰到的詞象徵著這個問題:「捕撈不足」和「開採不足」。這是漁業科學家對沒有「充分捕撈」的種群的稱呼。人們使用的詞語暴露了他們的思維方式,這些詞語是多麼有力、多麼有啟發性、多麼可怕。它們似乎屬於另一個時代,當時我們相信統治論:人類有征服和開發地球的神聖職責。我猜測有些人之所以如此憤怒,是因為《漁業陰謀》揭露的不僅僅是不良行為,而是整個世界觀。
是時候用新的眼光來看待海洋了:不要把魚當作海鮮,而要把其當作野生動物;不要把牠們的社會當作存貨,而要把其當作種群;不要把海洋食物網當作漁業,而要把其當作生態系統。現在是我們把牠們的存在看作大自然的奇跡,而不是開發機會的時候了。現在是重新定義我們與藍色星球的關係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