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19—2018/06/08 高三那年的日记打捞

去年在家里翻出所有的日记，唯独少了高三这一年的，今天在学校收拾东西翻出来，才更清楚的意识到我大一时的痛苦原来是高三那年的延续。今年高考的时候，有几位朋友发朋友圈说，想重回高中，而对我来说，即使大学这两年再痛苦，我也绝对不愿意再回到过去。

这一年半来我才后知后觉到，那种压抑和窒息的环境本身就是扭曲的、不正常的，有人将挣脱这种教育和社会环境影响的过程形容为“吐出毒奶”的过程。高中时我清楚应试教育的僵化和压抑，但更多是将它合理化，认为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方式。这样一来，我只有把自己的痛苦不合理化，打压自己的直觉。悖谬的是，那时候我为自己找到的有可能缓解痛苦的方法，又是时时叩问自己，把自己逼到底线。时时叩问自己，叩问的是我的直觉。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会被什么样的人吸引，不由自主的想要朝什么样的人靠近，“真诚”是一个很模糊的词，但那时候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那时候我觉得，真诚的人在表达时是自我信任的，因此是舒展的，他们能把握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并把其中的一部分言说出来。而我清楚自己所有的虚荣心、自尊心还有不光彩的想法，我几乎做不到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自我，同时也对自己的直觉缺乏信心。从我学会写作文开始，我就学会了说假话，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有人竟然可以把作文写得那么真诚，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作文里的虚伪也开始侵蚀我日记里的真实。我不确定我的感受是不是真实的了，因为常常一提笔、一开口，往外蹦的就是假话，每一次公开表达时的虚伪都让我自我厌弃。“真诚”是过去几年最困扰我，让我最痛苦的东西。

那时候我以为让我痛苦的是我的不真诚，还有原生家庭的阴影，很大程度上我将前者同样视为后者影响下的结果。于是我以为，只要我不断叩问自己，就可以找到我真正回避和恐惧的那些真实，而重新正视它们，将是我跟自己和解的开始。大一和大二两年没有减轻的痛苦证明了这条路行不通。因为我把自我认同完全划成私人的抗争，而自我认同既是个人的，也是社会的。我的痛苦不仅仅来自于我的家庭，尽管一直到去年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以一种过去我从未想过的方式跨过了那些痛苦。

这一定程度可以从道理上说明，为什么要关心更大的世界，因为个体是世界里的人。尽管我仍然认为，就今天而言，这样的道理很难有真正的说服力，对于更大世界的关心，首先出于情感。

2017/11/19

仔细想想，很不明白这些阶段性考核和竞争的意义，对于我的意义。即使通过了高考又怎么样呢？接下来的几十年，也只有被这些看似有获得感和满足感的参与驱使，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牛。

2017/12/6

事实上，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找回属于自己的想法，才能用笔说真话。尽管从前逻辑混乱和思维跳跃的毛病毫无改变，文笔也没什么长进。不过我还是更认同由里及表，里边的骨架更重要。

2017/12/17

语文试题，尤其是阅读题的材料，出的真好呀。做这样的题，再以最大的善意去猜测出题老师的目的和心情，也觉得感动。

2017/12/31

我觉得我是不合群的。也许像我感觉到的那样，总有人对人好是发自内心，而我好像更多时候是出于礼貌，或是出于合群的需要。人不会一夜之间改变，三年也不行。

2018/1/2

太讨厌政治了，好恶心。

2018/1/16

不再想描绘和记录下我的感觉，因为每一天都是大同小异，也许这才是常态。认真想一想这样的日复一日，觉得想吐。我是肤浅的，我不能没有新鲜的事情，但是每当接触到新鲜事情时，又觉得并没有实在的意义，是一样的。非常厌倦，非常怠惰。

2018/2/9

人们总觉得成绩可以衡量能力，可以给很多东西以慰藉。我讨厌这种感觉，被分数操控的感觉，非常瞧不起。可能是出于反叛，但实实在在是厌恶和反感。

2018/3/6

我不再追问意义了。只是走在路上、走出教室的时候，会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原来高三就是这样了，能把未来几十年都一眼望穿。

2018/3/10

春天的太阳不带一点攻击性，只有时间静止一样的慵懒。我非常轻的想，只要能晒晒太阳，就觉得很幸福，走在路上眯着眼睛不说话的时间，像偷来的一样。我突然由衷的想要成为那种单纯的人，哪怕看上去有点傻。

2018/3/13

最近只要一空下来，满脑子就只剩下一种感受——荒诞，还有虚无。于是很认可从前觉得不可思议的自杀的想法，只是需要一点稻草罢了。

2018/3/27

今天中午问L，我说要是高考失利，发觉自己不得不过上那种生活呢？她说，那就找个楼一跃而下呗。我竟然觉得赞同。我以前很不能理解，因为生活被太多看似有趣的新奇事占据，有太多的盼头，而事实上它们并不是靠得住的盼头。觉得不快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觉得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懒得分析，懒得鼓起希望得出积极的结论。

2018/4/10

我很难描绘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有一些飘飘然，同时又被一股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上午体育课的时候，脏得布满黑色水印的饮水机映出我的影子，一个体育老师搬了椅子在旁边晒太阳。我突然想到，啊，原来只有58天了，只有58天就要迈入人生的一个新的阶段。那一刻取而代之的，是陡然浮现的毫无盼头，甚至是灰色的，就像是感冒时发烧，甚至有些生理性的反胃。离那一刻越来越近，才陡然想拒绝，因为发觉自己好像什么也无法改变。我只是那样的渺小、平凡，又庸俗，甚至都不能沉溺于庸俗而简单的快乐。

2018/4/13

很多时候我会忘记活着的状态，心为新鲜气味而跳动的，实实在在的感觉。坐在教室里面，和外面的“活动”，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2018/5/21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糕，甚至可能越来越糟。我能从一只铅笔联想到世界末日，然后像被人扼住喉咙，不停的发抖。我不想责怪自己，我不想说我是不合群的。我什么也不想想了。

2018/5/25

贝克特剧中的老妇人，半截身体埋在土里，照常洗脸、刷牙，说，“啊，美好的日子”。有时候让我感到不安和绝望的是，美好的日子似乎并不会到来，但那已经是未来的事了，这也是我和L一次次讨论过的话题。

2018/6/8

高考结束了。我有一点不甘心，却说不清道不明。当我真正来到这一天时，我发现我的茫然超越了渴望，那仅仅是逃避下滋生的幻想而已。我仍然是我，一切没有任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