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未央若梦 第五章

第五章 苍夜辰 北国孤旅

黑夜的余温尚未完全退去，晨曦透过密林的缝隙洒落在木屋之中，斑驳的光影在墙壁上缓缓游移。苍夜辰猛然睁开双眼，额际冷汗未干，胸膛微微起伏。梦境的残余仍在意识深处翻腾，他沉沉喘息片刻，才缓缓坐起，靠在床边。屋外传来林鸟的低鸣，微风拂过树梢，带起叶片轻柔的簌簌声。密林依旧静谧安详，仿佛昨夜的梦魇从未存在。

可那场梦境却真实得令人战栗——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他。苍夜辰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梦中沉溺于黑魔法的狂暴能量，操纵着无形的阴影撕裂敌人，却在最终关头，黑暗反噬了他。他被拖入无尽的深渊，耳边回响着无数痛苦的低语，那些亡魂的怨恨，如同锁链缠绕在他的四肢，让他无法挣脱。他在黑暗中挣扎，却只换来更深的沉沦，直至所有感官被剥离，灵魂仿佛被撕裂成碎片……

苍夜辰揉了揉眉心，将残留的梦魇驱散。他知道那不仅仅是梦，而是黑魔法的代价。每一次动用黑暗之力，便如同在深渊边缘试探，一旦控制不慎，便可能真正跌落，再无回归的可能。

他花了一整日整理思绪，斩去那些萦绕在心头的阴影。黄昏时分，密林被染上一层金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披上黑色轻甲，将斗篷束紧，步伐坚定地朝着天岚峰北侧走去。那片绝壁终年无人能行，乱石嶙峋，寒风呼啸，如同天然的屏障。而即使跨过绝壁，茫茫的森林透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也足以侵蚀常人的心智。然而，对于苍夜辰来说，这一切已不在话下。

夜幕降临，繁星浮现。立于悬崖边缘，他轻轻闭上双眼，感受黑暗的律动。下一刻，黑影自他脚下蔓延，如游蛇般缠绕四肢，他的身形随之融入夜色，宛如一抹飘忽不定的暗影，悄然滑落于嶙峋的岩壁之间。夜风在耳边呼啸，寒意扑面而来，他的衣袍在疾风中翻飞，而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深邃的夜色之中。

苍夜辰在山间的石道上，望着远方的云海翻涌，思绪却不由得回到了过去——那个充满孤独与剧变的过往。

他的童年并不完整。母亲在他尚不懂事时便离去，仿佛从人世间蒸发。没有了母亲庇护的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岚藏村落平静地成长。然而，命运却毫不留情地撕碎了这份宁静。十一岁那年，匪村事件将他的一切彻底改变，愤怒与恐惧交织之下，他的黑魔法骤然觉醒，黑影如同活物般吞噬了匪村盗匪，连他自己都未曾理解这股力量从何而来。那之后，他离开了岚藏村落，独自进入了深山，隐于林间，任凭岁月流转，凭借本能生存，磨砺黑暗的力量。

十四岁，和略年长的风洵然一样，他第一次踏足南北战场。在那个刀剑交错、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他以无人能及的速度成长，凭借黑魔法与冷酷无情的剑术，让北国军将闻风丧胆，成就了无人知晓的奇功。十五岁时，他更是孤身潜入皇都，在那场皇都暴乱之中力挽狂澜，担当无名英雄。自那以后，他便如同暗夜之刃，始终在阴影之中行走，为父亲与张远山的布局出谋划策，出生入死，行走于世人看不见的棋局之上。

在这样不断与生死相伴的岁月里，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与恐惧，也渐渐享受那种独自前行的满足感。每一次锻炼武功，每一次突破黑魔法的极限，都会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苍夜辰看来，孤独并非痛苦，只是成长所必须经受的考验而已。

而他无数次死境求生，在黑魔法反噬的悬顶之剑之下仍然不畏艰险，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在他看来，即使是沉重如死亡，也没什么可以让他恐惧的了。

但如今，他却隐隐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与父亲相处得不错，成熟的他终于慢慢理解父亲的苦心；他重新找到了母亲，尽管几乎无法正常见面，母亲也算是回到了他的生命之中，在帷幕之下牵引着他的命运；而岚翼……她不知何时已然走进了他的世界，他们并肩而行，许多未曾言明的默契，已经在一次次并肩作战中生根发芽。而天岚峰上的人们，如今也开始对他抱以真正的敬佩，逐渐认可他的实力，而非惧怕他的力量。

苍夜辰站在夜色之中，微微眯起双眼，感受着山间清冽的风拂过脸庞。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种近乎温暖的、属于“活着”的感觉。或许，他竟有些幸福。

夜色下，苍夜辰穿梭在天岚峰以北的凛风密林之中。这里终年寒风呼啸，林间古木参天，枝叶交错间几乎遮蔽了天空，唯有稀疏的月光穿透树梢，在地面投下斑驳的银辉。密林内气候寒冷，四季不改，偶有不知名的野兽在暗处窥伺，但更让人忌惮的，是那些散落在林间深处的古老遗迹与未知的魔法力量。千百年来，凛风密林始终无人居住，哪怕是猎户或游荡的山民，也从不敢踏足其深处。关于这片密林的传说不计其数，有人说这里曾是远古黑龙的巢穴，也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林间藏有失落的魔法秘境，等待有缘人解封。

尽管密林幽深，但它并非一片与世隔绝的荒野。北部与东部的官道一直被北国严加看管，既是军队调动的要道，也是南北贸易的重要通路。每当商队穿过官道，北国巡防部队的黑峰狼骑便会在周围戒备，他们训练有素，擅长夜袭与追踪，在密林周围设有多个巡逻点，严防死守。

然而，对于苍夜辰来说，这些封锁不过是形式上的障碍。只需几日，他便能绕开所有巡防，潜入北国的核心区域。密林的尽头距离几个重要城市都不远，东临北国的海港城市寒渡，南接军事重镇冰堡，而一路往北，甚至可以抵达王都黑峰城。这里不但是天然屏障，更是一条潜伏者的捷径。

他默然前行，翻山越岭，深入密林。日夜兼程之下，精疲力竭之前，他抵达了密林深处的黑龙废墟。这里隐没在古木之间，四周石柱折断倾倒，残存的魔法印记在岁月的侵蚀下依旧未曾消散。废墟中央，一座巨大而残破的黑曜石祭坛静静矗立，其上残存着远古的黑魔法符文，仿佛在等待某个足以解读它的人。

苍夜辰走到祭坛中央，缓缓跪坐下来，伸手触碰着冰冷的石面，微闭双眼，任由黑暗的力量缓缓涌动。指尖微颤，一丝幽黑的魔法光辉自他掌心溢出，沿着符文轨迹缓缓流转。下一刻，符文微微闪烁，一道古老的黑魔法法阵在祭坛之上悄然成型，漆黑的光辉宛如深渊般翻涌，将他包裹在其中。寒风呼啸，林间静寂无声，唯有黑龙废墟的魔法残响，在夜色中低语不休。

苍夜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调整呼吸，任由魔法的幽光笼罩全身。他的意识逐渐沉入沉眠，伴随着黑暗的低语，沉入这个属于古老时代的遗迹之中……

黑龙废墟的夜色深沉，苍夜辰沉睡在幽暗的魔法阵中，身周萦绕着微微闪烁的黑色光辉。冷风从断裂的石柱间穿过，带着夜晚特有的寂静。然而，就在某个瞬间，魔法阵的符文忽然亮起了一抹幽深的光，仿佛远方的某种意志正在逐渐渗透而来。黑色的雾气在符文间弥漫，逐渐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幽影。

幽影飘忽不定，仿佛随时可能散去，但当光影渐渐凝实，那是一位身披黑色长袍的老妇人。她的面容慈祥而沧桑，岁月在她的眼角刻下了深深的纹路，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明亮而锐利，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温柔。她的五官轮廓，与苍夜辰竟有几分相似。她静静地凝视着沉睡中的苍夜辰，目光透着几分怀念。

她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吟诵了一首诗，声音空灵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与空间，回荡在黑龙废墟的寂静之中——

“天岚风高龙啸远，幽影覆世黑龙镇。”

“漫漫长夜何时旦，唯有辰光却孤身。”

她的声音低沉而悠长，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未竟的宿命。每一个字音都似带着某种魔法的力量，随风流转，缓缓渗入苍夜辰的意识。苍夜辰的眉头微微皱起，意识在黑暗与现实之间挣扎，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怔怔地望着那道幽影，心脏仿佛在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声音低哑地唤道：

“母亲……”

幽影微微一颤，眼底流露出一丝温柔与欣慰。她微笑着看着苍夜辰，目光中透着无尽的怀念与心疼。

黑魔法的高深之处不仅在于其强大的毁灭性，也在于其施法的复杂与苛刻。投影术，甚至是更高阶的传送术，作为千年禁咒，正是辰幽与苍夜辰近年来研究的关键内容。作为黑魔法中最难掌控的高阶法术之一，不仅需要依赖完整的黑魔法法阵，更重要的是，施法双方必须拥有相同的黑魔法血脉，才能打破空间的桎梏，实现跨越时空的交流。这也意味着，苍夜辰只能借助那些散落各地的古老魔法遗迹，依托遗迹中的残存魔力催动法阵，才能短暂与母亲沟通。而每每想到这里，苍夜辰便加紧了研习黑魔法的步伐。

辰幽的投影在微光中轻轻浮动，声音略带些沧桑，却依旧清晰坚定：“我在精灵国的古老典籍中发现了一些关于泽眠草的记录。”她的目光深邃，缓缓道来：“这种草生长在东方，平平无奇，但若施以古老的魔法，便能让各种奇异野兽进入长眠，甚至驯服最狂暴的生物。北国最近大肆采购泽眠草，显然并非为了普通的药用，很可能正在尝试将其与魔法结合。”她顿了顿，语气微沉：“北国研究泽眠草，或许是想要用它来对抗我们的白龙，如果他们掌握了泽眠草的真正奥秘，或许连龙族都会被他们驯化。”

苍夜辰微微皱眉，伸出手指，在黑魔法的驱动下，半空中浮现出一张冰堡的地图。冰堡作为北国的军事重镇，四周高墙林立，堡垒内部设有重重防御，尤其是核心区域‘地心殿’，向来被视为北国王族与军方最重要的禁地，绝非能轻易潜入之处。他沉思片刻，低声道：“既然泽眠草的研究已经展开，北国一定会留存相应的文档和记录。如果我要获取这些信息，最稳妥的办法，是从外围的药草师和方士入手。”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勾勒出一条渗透路线，“我会先潜入外围，从他们的药剂坊或方士所搜集情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踏入地心殿。”辰幽轻轻点头，目光中透出几分赞许。

冰堡，这座北国的军事与魔法核心，巍然耸立于冰雪覆盖的高原之上，终年寒风呼啸，坚冰嵌入城墙，使整座城池在日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芒。城池的中心便是‘地心殿’，北国魔法研究的圣地，也是王族最机密的实验场。这里不仅是军事要塞，更是无数方士与药师聚集的学术高地，北国所有顶尖的魔法研究者都会在此接受进修，研究禁忌魔法与战争术法。外城则是重兵把守的军营区，严密的岗哨与巡逻队伍随处可见，黑峰狼骑的骑兵营也驻扎于此，随时待命。整座城池宛如一头沉睡的凶兽，静静地蛰伏于冰原之上，等待着苏醒的那一天。

经历了多日的奔波，苍夜辰抵达了冰堡外围。他昼伏夜出，白日里藏身在城外隐秘之处，恢复体力，同时修行母亲辰幽亲传的黑魔法禁咒。夜幕降临，冰堡的街道上燃起昏黄的灯火，沉浸在研究中的方士与药师们依旧忙碌不休，而他，则如鬼魅般悄然潜入。

地心殿外围的药剂坊和方士所，是一座由高塔和堡垒连成的复杂建筑群，走廊纵横交错，门窗常年紧闭，弥漫着药草焚烧后的异香和魔法残留的气息。这里聚集了北国最精锐的魔法研究者，他们日夜调配药剂、推演术法，甚至常常废寝忘食。为了避免打扰他们的思考，许多房间的门锁都仅是象征性的，甚至连巡逻士兵都不会轻易靠近。

苍夜辰借助黑魔法的掩护，悄然穿行在这些堡垒之中。每当夜深人静，他便伺机溜入方士所的书房，翻阅堆积如山的典籍与实验记录。他发现，北国正在研究以‘泽眠草’为核心魔法药材的‘眠龙之术’。方士们的研究记录中详细记载着：泽眠草可以被炼制成特殊魔法药剂，在特定咒语与魔法波动的催动下，使强大魔物陷入深度沉眠，甚至可以短暂驯服。更令人警惕的是，他们的研究目标，赫然便是天岚族所御之白龙。而在这些记录中，他找到了最关键的名字——北国国师·冷渊。

冷渊，北国王族的亲信，曾经是北国历史上强大的魔法师燕归寒最有天赋的徒弟，在燕归寒战死后担任北国国师，如今羽翼已丰。据方士们的讨论记录所述，冷渊是整个眠龙之术研究的核心，统筹指挥着包括术法构建，药草催化，魔法波动测试等多个环节，而底层的方士和药剂师们则对研究的全貌知之甚少。

苍夜辰轻轻合上文稿，眸色微沉。他心中已有了决断——冷渊才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只要能阻止他，眠龙之术的研究便会陷入停滞。"只要行动及时，或许还能阻止这场野心的实现。" 夜风凛冽，苍夜辰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隐去。他一方面开始草拟传往青陵的密信，另一方面继续潜伏，等待冷渊现身的那一刻，伺机摧毁冰堡研究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