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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學1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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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公共凶間系列(一): 我在澳門公立醫院「殺了」我媽

澳門學1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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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失親者故事」在澳門解封後被報導,我們亦意外獲得其中一個投稿故事。
前言:不少「失親者故事」在澳門解封後被報導,我們亦意外獲得其中一個投稿故事。基於社科研究源自社會現象,此類故事仍有被知道的價值,故特此刊出。另,為求保留故事完整性,除基本文字編輯外,本文不作過多排版,請見諒。
作者:瘋狂的澳女 (讀完城規做社畜的混沌女子)
圖片並非故事本人(Image: Unsplash@ddddanny)

過去,大眾都會將關注點落在病人身上,好少人會去關注照顧者是否也需要支持和幫助。史丹福大學曾研究發現,其實照顧者也蒙受巨大的精神壓力,身心俱疲之下更可能導致抑鬱症;更有甚者,照顧者可能因壓力引發的病痛令其比被照顧者更早逝世。

這些照顧者有時容易抑鬱、憤怒,並產生內疚而出現照顧者症候群。因為他們生活的每一日每一刻都因要照顧患者而壓得他們無法踹息。有時候我們會見到社會悲劇不斷發生,包括照顧者不堪壓力進而殺害至親的倫常悲劇。

今天的受訪者阿馬,疫情期間一直照顧其白血病的母親,最後母親不幸離世。事後,她不斷回想照顧母親的點滴,向我們道出一個澳門醫療體制悲痛的故事。

晚上九點,迷迷糊糊走在鏡湖醫院路上卻一直找不到與受訪人約定的酒吧,心中一直擔憂同焦急「死啦就快9點了,阿馬會不會已經到了。」當我正急急腳準備用手機打電話的時候,突然有名女子在遠處暗黃色路燈下不停揮手「我在這裡呀」——她就是阿馬,一名剛在澳門疫情高峰期經歷母親離世的女子。

這是我第二次見她,有點緊張,因為對於訪問內容及深度應該去到哪裡,我心中一直沒有譜,為了保證不讓受訪者受到二次傷害,我緊張地捉住她的雙手說「如果遇到不想講的,我們就停,一切以你為主。」 阿馬神情疲倦地回以微笑說「好。」

阿馬見我準備好錄音,她看了看桌上的威士忌慢慢回憶地說「我的故事是在剛大學畢業的時候,我才回澳門數天,突然有一日我媽的鼻血流不止,我就陪媽媽去山頂(澳門公立醫院)求醫。當時醫生看完個檢查報告就說你們暫時不能離開,因為情況不太樂觀。」

阿馬繼續說道「醫生說媽媽有急性白血病,建議抽骨髓,如果不醫就只有三個月命。當時聽完很慌又不敢跟媽說,只能半哄半騙叫她接受治療。因為爸爸很早就過身,呀妹還在讀書,基本上由我一個人照顧媽媽。而且她是不吃外面的食物,所以我每天都要煮飯帶去醫院。令我最難受的是每一次化療後醫生的答覆都是沒有好轉,然後要媽媽轉介往香港醫治。兩三個星期後我再去問醫生,他說香港還沒有回覆,要媽媽再化療。然後一直這樣不斷地重複又重複。」

阿馬停頓了一下無助地說「其實講真,我真的什麼都不懂,我也才剛畢業,但是我又要照料家裡大小事,又要照顧媽媽的情緒,還要去跟醫生溝通。然後醫生好像不是一個會安慰人的角色,澳門政府也沒有足夠資源給病人家屬去求助,加上每一次聽到的答覆都是很不負責。因為他是不會主動跟你交代事情,每一次都是我追著醫生,因為你是找不到他人的。」

「可能他很忙,而你永遠都找不到他,唯一你能做的就是等。」

「後來運氣較好,等了三個月終於轉介去香港,然後你會發現兩地看待病人態度分別,香港醫生會跟你解釋得很清楚,澳門醫生只會說先用某某藥,又不會詳細解釋。說白了香港醫生不一定會醫好我媽,但他很有耐心向你講清楚整個治療過程,解釋清楚你有什麼治療選項,為什麼要這樣治療。對於我來說,不論作為家屬或者病人,如果醫生給了我們信心,是可以幫到很多事情的。如果我什麼都不清楚又不相信醫生,你會發現每一件事情都不會太順利。」

「後來我媽在香港做骨髓移植,但是又剛好遇到疫情爆發,所以我就不能像疫情前那樣來回港澳陪媽媽治療,只能通過視頻去見面,慢慢你內心罪惡感越來越重。而且一年多的時間,你每天就是作為病人家屬生存在世上,已經回不去平常的日子,因為這樣我也累積了一些焦慮情緒。疫情前,我相信我是可以做得好好的,就算要早上6點煲湯過香港給媽媽,我也是可以儘力去陪伴她,也可以在早上10點和醫生了解媽媽病情,雖然辛苦但相對地說我內心是比較安樂的。」然後又突然失落地說「可惜疫情爆發後我什麼都做不了。」

被問到應對方法時,阿馬無奈表示「因為媽媽自己一個人在香港做了第二次骨髓移植,我只能Email香港醫生了解病情。」 

說回港澳兩地醫生對待病人態度時,阿馬表示「我只知道在香港只要你跟醫生約好時間,他都會願意和你溝通。然後我還跟醫生說媽媽其實很不開心,根本沒有生存意志。因為她自己一個人留在香港太長時間了,她一直想回澳門。但我不想,因為回澳就會失去現在的治療機會。但是慢慢你會內疚,你會覺得是自己將媽媽一個人困在香港。」

「最後我決定尊重媽媽的想法接她回澳門。但是疫情期間病人回澳都是要經歷隔離流程,加上我媽的情況就更加複雜,因為她每天都要抽血,連吃飯都要低菌餐。所以當時香港醫生是提前通知澳門山頂主診醫生說病人要回澳,然後香港醫院已經安排好要出院,但是我依然沒有收到澳門醫院任何通知要怎樣接媽媽回來,直到我媽出院當日我都收不到通知。最後澳門這邊說沒有收到香港醫院的文件,我就馬上聯絡香港醫生,他當日回覆我並準備好文件給我。我馬上趕往山頂醫院,但醫院叫我媽先不要回來,因為要和很多部門申請來不及準備。但是我媽已經要出院了,山頂醫院就叫我媽先住在香港酒店。但是我媽的情況是不可能住香港酒店,萬一自己一個人出事怎麼辦。所以當時我非常慌,完全不知道可以做什麼。最後我媽就選擇回澳門住隔離酒店,然後到了第三日她突然休克。」

「當時酒店通知我已經叫救護車,然後我不知所措,不斷怪責自己,是自己沒有準備好接媽媽回澳。然後我就馬上去醫院,結果我媽的救護車還沒有到,最後用了兩個小時送一個休克的病人到醫院。因為當時疫情,我媽被送到特急,然後山頂就給了一份危險通知書給我簽名。當時是會覺得自己做錯事,不應該讓媽媽回來。當晚媽媽是搶救了兩次然後去ICU,ICU的醫生是很好的,安慰我並幫我約之前的主診醫生。」

「之後我就通知澳門親戚話媽媽入了ICU有點危險,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面。然後很多親戚罵我任性。所以我就覺得我真的做錯很多事,為什麼那麼蠢,為什麼不堅定讓媽媽在香港治療。不過幸運的是,當時媽媽出了ICU很開心,因為可以跟很多朋友見面。但是醫院就叫我要做好臨終打算,要安排媽媽去安寧病房,可是我媽不願意簽紙去安寧病房。因為她覺得她已經好了,到最後真的要安排去安寧病房時,媽媽不願意去。最後一兩日病情惡化很快,媽媽急救了兩晚,醫生就叫我去簽紙,最終我覺得是我奪走我媽的生命,因為她都不願意離開,為什麼我要放棄我媽。」

「是我殺死我媽。」阿馬流著眼淚說。

故事待續⋯⋯

#文章篇數: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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